蒼術應了聲,先從隨身的粗布藥囊里取出一方潔白絹帕,仔仔細細擦了三遍手指,連指縫都未曾放過,才緩緩屈膝半蹲,將三指輕搭在老婦人腕間的寸關尺處。他指尖微微用力,指腹貼著那層薄如蟬翼的皮膚,感受著皮下微弱的搏動。起初他眉頭只是微蹙,隨著時間推移,那眉頭漸漸擰成川字,原本平穩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胸腔起伏愈發明顯,額角甚至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殿內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以及眾人壓抑的呼吸。皇帝從龍椅上微微前傾身體,手中的玉如意無意識摩挲著,指腹反復碾過那道雕刻的云紋;葉青站在殿柱旁,墨色長袍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雖面無表情,眼底卻藏著一絲對劉梓妍的擔憂;阿達西亞則斜倚在一旁的雕花欄桿上,手中把玩著一方繡著紅梅的絲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目光在劉梓妍與擔架間來回逡巡,似乎正等著看她束手無策的模樣。
一盞茶的功夫緩緩流逝,蒼術忽然猛地收回手,重重嘆了口氣,對著阿達西亞緩緩搖頭:“公主,老夫人這是兇險至極的‘散絲脈’啊?!彼曇舫恋孟窠怂拿扌酰恳粋€字都帶著無力回天的沉重,“脈搏細如游絲,時斷時續,稍不留意便會徹底斷絕,這是臟腑早已虧空到極致的征兆。方才診脈時,草民還察覺到她腦部似有郁結之氣逆行,氣血阻滯難通,指尖按在她太陽穴處,能隱約摸到一處凸起的硬結,怕是積了十年以上的陳年血塊。這般內外皆損、虛實交織的兇險之癥,草民行醫五十載,從未見過……無能為力,還請公主……節哀?!?/p>
“不可能!”阿達西亞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身后侍女捧著的藥箱上,藥瓶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卻壓不住她瞬間涌上來的哭腔,“你明明在山里頭說過,天下沒有你治不好的病!你說能救奶娘的,你不能食言!”她撲到擔架旁,伸手去握老婦人的手,卻發現那手不僅冰涼刺骨,還帶著一絲僵硬,指關節甚至無法彎曲,仿佛已經失去了生氣。老婦人喉間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像是被狂風摧殘的殘燭,連喘息都帶著氣若游絲的無力。
“讓我試試。”劉梓妍的聲音適時響起,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顆石子,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她走到擔架另一側,輕輕拍了拍阿達西亞的肩膀,指尖帶著一絲暖意,“公主先讓開些,我需仔細診查?!卑⑦_西亞雖滿心懷疑,卻被她眼中的篤定鎮住,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只是目光仍緊緊鎖在奶娘臉上,不肯移開半分。
劉梓妍屈膝半蹲,先將老婦人的手腕輕輕抬起,用帕子擦去腕間殘留的藥漬,隨即把自己的手腕輕貼在老婦人腕間。不同于蒼術的急切,她的動作極緩,指腹如同羽毛般輕輕搭在寸關尺三脈之上,先感受浮脈的輕淺,再緩緩加力探及沉脈的深淺。她眉頭微蹙,腦海中飛速閃過醫圣爺爺留下的醫書典籍——《靈樞·脈度》中曾記載過類似病癥,名為“腦絡瘀阻癥”,多因長期憂思過度、肝氣郁結,導致血塊淤積腦部,阻塞經絡,氣血無法上行滋養頭部,下行濡養臟腑,久而久之,才會引發頭痛嘔血、身形枯槁,到了后期,便會出現臟腑衰竭之兆。
“她是不是每到陰雨天,頭痛就會加劇,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扎太陽穴,連眼睛都睜不開,甚至會惡心吐酸水?”劉梓妍忽然開口,目光精準地看向阿達西亞,“而且每次咳血,血色都是暗紫色,還帶著細小的血塊,對嗎?”
阿達西亞一愣,眼淚還掛在臉頰上,睫毛上沾著晶瑩的淚珠,卻下意識點頭:“是……奶娘這毛病快十年了,一到雨天就抱著頭在榻上打滾,額角青筋都繃起來,喊著‘疼得要炸開’。先前咳血時,血色確實發暗,還帶著小塊塊,蜀國的御醫說是什么‘氣血逆亂’,開的湯藥喝了無數劑,人參、鹿茸補了不少,卻半點用都沒有,反而讓她身子越來越沉,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p>
“那是因為他們只知補氣血,卻沒找到病根?!眲㈣麇栈厥郑Z氣篤定如磐石,“她并非單純氣血虛,而是腦部血塊阻塞經絡,導致氣血運行不暢,補得越急,瘀堵越重。今日我便用醫圣親傳的‘透絡針法’為她散除腦部血塊,再輔以養血通絡的湯藥調理,先通后補,不出半月,定能讓她下地行走。”
“你休要胡言亂語!”阿達西亞雖心動,卻仍帶著濃重的懷疑,她伸手攔住想要上前的劉梓妍,眼神警惕,“連蒼術先生都束手無策,你不過是大梁的一位公主,就算得醫圣親傳,又能有多少真本事?若是治壞了奶娘,我定要你為她抵命,還要讓大梁給我一個說法!”
劉梓妍不與她爭辯,只從袖中取出一個雕刻著纏枝蓮紋的紫檀木針盒。盒蓋邊緣嵌著一圈細碎的珍珠,打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艾草香氣撲面而來——那是銀針長期用陳年艾草熏烤消毒留下的味道,清冽中帶著暖意,驅散了殿內些許沉悶。盒內鋪著一層柔軟的絨布,整齊排列著二十余枚銀針,長短不一,短則一寸,長則三寸,針尖泛著冷冽的銀光,針身卻帶著一絲溫潤,顯然是用上好的純銀反復錘煉打造而成,針尾還刻著極小的“醫圣”二字。
她指尖捏起一枚三寸長的銀針,目光落在老婦人的百會穴上。那穴位位于頭頂正中,是督脈要穴,也是“透絡針法”的關鍵穴位之一,距離腦部神經極近,稍有不慎便可能傷及神智。劉梓妍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將體內真氣一點點匯聚于指尖,丹田處傳來一陣溫熱,順著經脈游走至手腕。再睜開眼時,她眼底已只剩專注,仿佛整個大殿只剩下她與擔架上的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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