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暗謀
紅燭的火苗在喜房里跳得不安分,映著滿室的大紅喜字,卻暖不透蘇景月冰涼的指尖。她端坐在鋪著鴛鴦戲水錦褥的床榻中央,頭頂的紅蓋頭垂到肩頭,繡著金線的邊緣蹭過臉頰,帶著絲綢特有的滑膩,可她只覺得渾身發緊,連呼吸都不敢太重。方才拜堂時,高輝那只粗糙的手攥著她的手腕,掌心的厚繭磨得她生疼,還有他左臉上那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刀疤,在喜宴的燈火下泛著冷光,此刻還在她眼前晃悠。
院外傳來賓客們散場的喧鬧,夾雜著幾句粗聲粗氣的笑罵,間或有酒碗摔碎的脆響。蘇景月的心跟著提了起來,手指死死絞著嫁衣下擺,繡在上面的并蒂蓮被她攥得變了形。突然,門軸“吱呀”一聲輕響,像是被風吹動,又像是有人刻意放輕了動作。她剛要屏息細聽,一道纖細的身影已經借著廊下燈籠的微光溜了進來,腳步輕得像貓,裙擺掃過地面時只帶起一點極淡的風聲。
“蘇小姐。”那人走到床前,壓低了聲音,語氣里帶著幾分急切。
蘇景月猛地抬頭,這聲音正是白日里勸她不要自殺的那個女人,此刻聽到這聲音,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指尖顫抖著撫上紅蓋頭的系帶,用力一扯,蓋頭滑落肩頭,露出一張蒼白卻帶著急切的臉。燭光映在她眼底,瞬間涌滿了淚光,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姐姐,真的是你!你……你真的能帶我離開這里嗎?”
嚴玲飛快地掃了眼門窗,確認窗欞外沒有探頭探腦的身影,又側耳聽了聽院外的動靜,才蹲下身,雙手輕輕按住蘇景月的胳膊。她的手掌有些粗糙,指腹帶著勞作留下的薄繭,力道卻很穩,像是要給蘇景月傳遞些底氣。“能,但你必須完完全全聽我的安排,不能有半分差池。”嚴玲的眼神很沉,像是藏著太多沒說出口的苦楚,“現在起,你要順著高輝,他說什么你都應著,別露一點抗拒的樣子。等他徹底放下戒心,真的信了你,你再跟他說,你爹是逍遙城的首富蘇維,家里金山銀山堆著,讓他帶你回逍遙城享福,就說那些家產以后都是他的。等把他騙到逍遙城,你再讓你爹和你哥哥帶人手過來,趁機除了他,到時候你就能脫身了。”
“不行!”蘇景月猛地搖頭,臉頰瞬間漲得通紅,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砸在嫁衣的大紅綢緞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要是等他信了我,我的清白早就沒了!到時候我就算能出去,還怎么嫁人?我蘇家的女兒,哪能受這種委屈?”她咬著唇,聲音里滿是不甘,手指緊緊攥著衣襟,指節都泛了白。
嚴玲看著她這副模樣,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同情,也有幾分無奈的苦澀。她抬手擦了擦蘇景月臉頰的淚珠,指尖帶著一絲涼意:“傻姑娘,清白哪有性命金貴?我就是這么熬過來的。”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難以掩飾的沙啞,“我和我妹妹當初被張明那個畜生擄上山,比你慘多了。他的那些兄弟,一個個像餓狼似的,把我們姐妹倆輪番糟蹋,日夜折磨。那時候我也想過死,可一想到那些畜生還在快活,我們要是死了,才真的是便宜了他們。活著,才有機會報仇,才有機會再看看外面的天。”
她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蘇景月心上。是啊,若是連命都沒了,所謂的清白又有什么意義?蘇景月望著嚴玲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傷痛,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抹掉臉上的眼淚,眼神漸漸變得堅定:“好,我聽你的,姐姐。你放心,等我爹來救我,我一定求他把你們姐妹倆一起帶出去,絕不會丟下你們不管。”
嚴玲的眼中閃過一絲暖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得趕緊走,要是被高輝的人發現,咱們倆都完了。”她起身時又叮囑了一句,“記住,沉住氣,別慌。”說罷,她貼著墻根,腳步輕快地溜到門邊,先探出頭望了望院中的動靜,確認沒人注意這邊,才像只靈活的貍貓似的,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蘇景月重新坐好,剛把紅蓋頭重新蓋在頭上,就聽見院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帶著濃烈的酒氣,一步一步朝著喜房走來。門“砰”地一聲被推開,高輝晃著身子走了進來,腰間的彎刀撞在門框上,發出“哐當”一聲響。他身上的喜服沾了不少酒漬,頭發也有些散亂,那張帶著刀疤的臉在燭光下顯得愈發猙獰。
蘇景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卻還是強壓下懼意,故意讓聲音聽起來溫順又帶著幾分怯生生的委屈:“大哥,我今日已經拜堂嫁給你了,往后……往后你能帶我去見見我爹嗎?”
高輝斜著眼睛睨了她一眼,走到桌邊拿起酒壺,對著壺嘴猛灌了一口,酒水順著嘴角流下來,滴在衣襟上。“不行。”他抹了把嘴,語氣里滿是警惕,“誰知道你是不是想找機會讓你爹找人來對付我?我可沒那么傻。”
蘇景月早就在心里盤算好了說辭,她輕輕掀開一點紅蓋頭,露出一雙帶著水光的眼睛,語氣軟了下來:“大哥,你誤會我了。到時候我已是你的人,若是我爹真的對你不利,把你傷了,我不就成了寡婦?這對我有什么好處呢?”她頓了頓,故意加重了語氣,“再說,我爹蘇維在逍遙城可是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家里的田地、商鋪不計其數。我要是一直不回去,那些家產也沒人繼承,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到時候帶你回去,那些東西不也相當于你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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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輝聽到“逍遙城首富”“萬貫家財”,眼睛明顯亮了一下,手里的酒壺頓在半空。可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這丫頭突然提這個,該不會是想趁機逃跑吧?他放下酒壺,走到床前,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地盯著蘇景月:“你是不是打著什么歪主意?想騙我帶你回去,然后趁機跑掉?”
蘇景月連忙搖頭,故意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伸手輕輕拉了拉高輝的衣袖:“大哥,我都已經嫁給你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還能跑到哪里去呢?”她垂下眼,聲音帶著幾分哽咽,“我只是出門的時候太急,沒來得及跟爹娘說一聲,現在心里一直惦記著他們,怕他們以為我出了什么事,急壞了身子。就算不能馬上留在家里,至少也得讓他們知道我現在平安啊。”
高輝皺著眉,心里打著算盤:這丫頭說的好像有點道理,可萬一她耍花樣怎么辦?他琢磨了片刻,突然想到一個主意——等過一年,要是她懷了孩子,就算想跑,也得顧及孩子,到時候就能徹底拿捏住她了。“這樣吧,一年以后我再帶你回去。”他語氣篤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一年?”蘇景月猛地抬頭,眼底滿是急切,她拉著高輝衣袖的手又用力了幾分,聲音帶著撒嬌的軟意,“大哥,能不能后天就去啊?我真的放心不下爹娘,你就答應我好不好?”她故意眨了眨眼睛,試圖用柔弱打動他,指尖卻在袖中悄悄攥緊,生怕被他看出破綻。
高輝本就因為她的試探心里犯嘀咕,這會兒見她這么急切,更是認定了她想逃跑,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一把甩開她的手:“不行!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他的力道很大,蘇景月被甩得身子一歪,差點從床榻上滑下去。
看著高輝陰沉的臉,蘇景月知道此刻不能再逼他,只好垂著頭,小聲說道:“我沒有……”話沒說完,就聽見高輝冷哼一聲,語氣里滿是不耐煩:“真掃興。”說罷,他轉身就走,出門時還狠狠摔了一下門,震得房梁上的灰塵都落了下來。
喜房里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紅燭燃燒的“噼啪”聲。蘇景月緩緩抬起頭,望著晃動的燭火,眼底的委屈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隱忍的堅定——一年就一年,只要能活著出去,只要能報仇,這點等待,她能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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