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圣尋親記
自從劉梓妍跟他說,用行動打動周小敏,讓她原諒自己,讓孫子孫女接受他,醫圣的心就像被一根細麻繩緊緊拴在了周小敏和孫子孫女的身上。每日天還未亮,東方剛泛起一抹魚肚白,他便提著那只磨得發亮的榆木藥箱出門——藥箱里總裝著按“君臣佐使”配伍好的草藥,有驅寒的生姜、潤肺的川貝,還有為小石頭調理脾胃的茯苓,每一味都用綿紙仔細包好,貼上寫著用法的小紙條。
他踩著晨露往周小敏家走,鞋尖沾了草屑也不在意。到了院門外,他總先停片刻,整理下衣襟,才輕輕叩響木門??擅看伍T剛開一道窄縫,周小敏那帶著霜氣的聲音就會飄出來:“醫圣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我家孫兒身子骨結實,不用勞煩您天天跑。”話音未落,“吱呀”一聲,木門便重重合上,門板上經年的木紋被晨光映得清晰,仿佛都在替醫圣傳遞著幾分委屈。
這時,院墻上總會探出兩個腦袋——靈兒扒著墻頭,辮子上的紅頭繩隨著動作晃悠,小石頭則踮著腳,小手緊緊抓著墻縫。他們看著醫圣手里的藥包被晨露打濕邊角,看著爺爺鬢邊的白發在風里輕輕顫動,心里像塞了團濕棉花,又悶又軟。有一次,小石頭忍不住小聲喊:“醫圣爺爺,我奶奶是怕麻煩您……”話沒說完,就被靈兒拽了拽衣角,姐弟倆趕緊縮回頭,只留醫圣在門外站一會兒,默默把藥包放在石階上,才轉身離開。
這天,醫圣剛放下藥包準備轉身,院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道更大的縫。靈兒探出頭,左右看了看,見奶奶在廚房煙囪冒起炊煙,趕緊對醫圣比了個“快進來”的手勢,聲音壓得像蚊子哼:“爺爺,你快躲進柴房,我奶奶在燒早飯,看不到的!”小石頭也跑過來,小手緊緊拽著醫圣的衣角往院里拉,力道不大,卻滿是急切。
醫圣跟著姐弟倆鉆進柴房,柴房里堆著曬干的玉米稈,帶著淡淡的草木香。靈兒從懷里掏出個還熱乎的玉米餅,塞到醫圣手里:“爺爺,這是我奶奶早上剛烙的,你吃點墊墊肚子?!贬t圣接過餅,咬了一口,甜香混著暖意從舌尖傳到心里,眼眶竟有些發潮——他離開周小敏四十多年,缺席了四十多年,沒盡到一天做夫君的責任,也沒有照顧過靈兒。小石頭他們一天,卻得到兩個孩子的接納,他已經滿足了,
從那以后,醫圣上門時,除了藥包,還會多扛半袋新碾的大米——是他托宮里的糧官選的上好粳米,顆粒飽滿,熬粥最是香甜;或是提幾匹柔軟的上好綢緞,淺青色的給靈兒,想著她快到及笄之年,能做件合身的襦裙;米白色的給小石頭,能縫件耐臟的短褂;還有塊深灰色的,是特意給周小敏選的,料子厚實,做件夾襖正好過冬。有的時候給他們送些水果,和銀票,
起初周小敏見了,要么把東西往門外推,推得急了,布帛掉在地上,她也不撿,只冷著臉轉身進屋;要么就坐在院里納鞋底,針線戳得又快又重,不看醫圣,也不說話??擅慨斂吹届`兒捧著淺青色布塊,對著陽光比劃,眼里閃著亮晶晶的光;聽到小石頭喝著醫圣帶來的米熬的粥,含糊地念叨“比家里的米香,奶奶你也多喝點”,她緊繃的嘴角就會悄悄軟下來幾分。后來再撞見醫圣在院里給小石頭換藥,她也只是頓一下,轉身進了屋,不再像從前那樣刻意驅趕。
平靜的日子像院里的井水,泛著淡淡的暖意,卻沒持續多久。這天午后,秋陽正好,周小敏坐在院里的老槐樹下曬草藥,竹籃里攤著剛采回來的黃芩、甘草、紫蘇,她戴著老花鏡,手指仔細地把雜草揀出來。忽然,心口一陣發緊,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緊接著,眼前的陽光變得刺眼,老槐樹的影子在眼前晃得厲害。她想扶住身旁的竹椅,手卻軟得沒了力氣,“咚”的一聲栽倒在青石板上,竹籃翻倒,曬干的草藥撒了一地,有的滾進磚縫里,有的被風吹得打了個旋,落在她的衣角旁。
靈兒從里屋跑出來時,手里還拿著沒繡完的帕子,見奶奶倒在地上,帕子“啪”地掉在地上,她撲過去,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樹葉:“奶奶!奶奶你怎么了?”她跪在青石板上,伸手探向奶奶的鼻息,只覺得那氣息微弱得像快熄滅的燭火,指尖觸到奶奶的臉頰,涼得嚇人。
小石頭也慌了,從屋里跑出來時,鞋子都穿反了,他撲到周小敏身邊,眼淚“吧嗒吧嗒”掉在奶奶的手背上,混著午后的陽光,像碎了的星星?!澳棠?,你醒醒啊!”他搖著周小敏的胳膊,力道不大,卻滿是慌亂。姐弟倆合力想把周小敏扶起來,可周小敏身子沉,靈兒剛把胳膊伸到奶奶腋下,用上勁,就被奶奶的重量拽得一個趔趄,膝蓋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卻咬著唇沒出聲——眼下,救奶奶才是最要緊的事。
“弟弟,你托著奶奶的腿,我抬著奶奶的胳膊!”靈兒抹了把眼淚,聲音帶著哭腔,卻透著股韌勁。小石頭趕緊照做,小手緊緊托著奶奶的膝蓋,姐弟倆咬著牙,一步一步把周小敏挪到院角的木板上——那是奶奶平時用來曬糧食的木板,如今卻成了臨時的“擔架”。靈兒在前拉著木板的一角,小石頭在后推著,兩人的力氣都不大,木板在地上磨得“咯吱”響,每走一步,都像有塊石頭壓在心上。
路上遇到趕集回來的鄉親,有人停下腳步,看著木板上臉色慘白的周小敏,小聲議論著:“這是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有人想過來搭把手,可一看周小敏雙目緊閉、毫無反應的模樣,又猶豫著退了回去,嘴里念叨著“怕是不吉利”。靈兒聽到了,卻沒力氣反駁,只咬著牙,把木板拉得更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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