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按在那件開場時穿在公孫鳶身上的厚重錦衣上,緩緩說:“當時我們曾經私下討論過,這件衣服,實在是比不上后面那件輕薄通透的舞衣,而且明顯的,它會阻礙動作,甚至會影響到一些細微的動作,遮擋住部分精妙的細節,可為什么,公孫大娘卻要選擇在一開場的時候,穿上這件舞衣,直到她放出蝴蝶之后,再脫掉這件衣服呢?”
殷露衣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她的手緩緩地挽住了公孫鳶的臂彎,而公孫鳶感覺到了她手掌冰涼,卻只輕輕將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站在那里看著黃梓瑕,一動不動。
黃梓瑕的手,又覆在錦衣的衣領上,說:“第二個條件,是從衣服當中抽出的,與公孫大娘的頭部剪影一模一樣的黑布,這個,應該是已經被你們從衣領上拆下了,但蛛絲馬跡,或許等會兒我們細細查找,依然可尋。”
她將衣服放下,又說道:“至于第三個條件,就是在公孫大娘進入繡簾之后,驟然暗下來的燈光。而掌管燈光的人,正是殷四娘。她會提供這個時機,讓公孫大娘掌握好脫衣掛好并設置好頭像,立即離開的這一瞬間。而為了分散別人在公孫大娘的人影一動不動時的注意力,她又在這一刻立即散下那些籠子里的花瓣,讓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水榭之中,再也顧不得看灌木叢后可能會傳來的輕微動靜——而這個時候,范公子,又幫了她們一個大忙,他在此時,看到花瓣中的殷四娘,于是接著酒勁上前調戲,使得眾人的注意力又被這場混亂分散,公孫大娘徹底安全了。”
公孫鳶的唇角,露出一個輕微的笑容,似是譏嘲:“楊公公,如果真如你所說,我是在那時順著灌木叢來回的話,那么,我想問你,我進入繡簾之后,一動不動的姿勢維持了多久?總不過,就是幾籠花瓣落地的時間,這段時間,難道就足夠我到走一趟來回,并且還摸到齊判官身邊,殺掉他嗎?”
“是啊,那之后,就算她用跑的,估計也不夠一個來回啊……”范元龍首先發問。
“是啊,在花瓣落完之后,公孫大娘便開始繼續表演,一只一只放出藏在袖中的蝴蝶來,蝴蝶飛得越來越快,到最后才全部飛出——這個如果她當時不在的話,蝴蝶肯定一哄而散,不可能掌握得這么好,飛得這么慢吧?”周子秦則又開始異想天開:“難道說,公孫大娘有什么辦法,能在花瓣落完之前,飛速來回?是縮地法,還是一步十丈?”
“當然不是。縮地法和一步十丈,都只是傳說。然而你為什么不換一種思路呢?其實公孫大娘并不是來回太快,在蝴蝶飛出來的時候,她根本無需趕回來,卻有一種東西,能幫她控制好蝴蝶飛出的速度,讓它們無法一哄而散,只能慢慢飛出,但又能漸漸地越來越快,飛出越來越多……”
周子秦眨著一雙疑惑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她:“難道……是一個控制好后可以延時激發的機關?所以在她離開之后,才會慢慢打開?”
“不,在當時一張紗簾,一件錦衣之上,如何能安置這樣的機關,又何須這么麻煩呢?而她當時所用的東西,還讓你幫忙,消除掉了一些痕跡呢。”
黃梓瑕的話讓周子秦頓時嘴巴張成一個圓形:“真……真的嗎?不可能啊,我什么時候幫過她……我和公孫大娘接觸不多,而且什么也沒做過啊!”
“因為你從始至終就忽略了,壓根兒沒有聯想到一起。”黃梓瑕說著,從身邊取出一小袋飴糖,并展示給眾人看,“據我所知,因為殷四娘血氣有虧,所以她經常隨身帶著一袋糖。她選擇的,卻不是姜糖或者雪片糖之類的硬糖,而是軟糯的飴糖。”
殷露衣忍不住開口打斷她的話,聲音怯怯的,卻透著一股綿里藏針的意味:“楊公公,我喜歡吃飴糖,難道……這也是過錯嗎?”
“當然不是,有人喜歡硬糖,有人喜歡軟糖,都是個人選擇。然而像你這樣,要一整板飴糖的,卻從未見過。”黃梓瑕將手中的飴糖一一分發給各人,說,“而且,你買了一整板飴糖之后,也不切開,拿來自己雕小動物玩,也算是一種意趣,我們不能說什么。但我想問四娘一件事——那整板飴糖的上下兩面,那個老板特意多加鋪墊的,防止飴糖融化或者粘滯的那些整張的糯米紙,到哪里去了?”
眾人捏在手中的那一塊飴糖,下面全都墊著小小的一張糯米紙,半透明的柔軟薄片,用糯米熬成,用來防止糖塊粘滯在一起的小薄紙,一撕即破,卻是每塊飴糖必不可少的包裹物。
公孫鳶與殷四娘的臉色,終于變了,公孫鳶那雙明凈堅定的眼睛,也終于開始閃爍起來。
黃梓瑕將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輕輕說:“早已準備好的蝴蝶籠子,打開后用糯米紙糊好,就放在紗簾后。你脫掉外衣之時,只需手指蘸上口水在糯米紙上一劃,糯米紙見水,便會漸漸融化,到最后溶出一個大洞來。那里面的蝴蝶,便會一只只飛脫出來,無論你身在何處,糯米紙上的洞都只會越來越大,蝴蝶們也越飛越快——”
她說到這里,抬手比劃了一下水榭到碼頭的距離,問:“從幾籠花瓣全部落地,到蝴蝶飛完的這段時間,夠你來回并且殺一個人了么?”
這般匪夷所思的手法,這樣精準掐點的時間,讓所有聽到的人都愣在當場,一時水榭邊一片寂靜,無人能出聲。
在一片寂靜之中,公孫鳶的聲音緩緩傳來,竟還是平靜從容的:“楊公公,您給我編造的這些殺人手法,不可謂不巧妙,也不可謂不煞費苦心。我沒想到,我四妹氣血不足吃點飴糖,您也能聯想到這么多;我準備一件厚重點的舞衣,也成了作案手法;甚至我因為年紀大了所以中途需要停止休息一下,也能被您說成是趁機出去殺人……”
她說到這里,唇角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明媚鮮艷,十分動人:“那么楊公公,證據呢?就因為我有時間殺人,所以殺人的就必定是我?沒有動機沒有兇器,你上下嘴唇一碰,我就殺人了?”
“第一,在場所有人中,唯有你,可以有作案時間,其他人,都沒有。”黃梓瑕毫不理會她的笑容,神情比她更冷靜淡定,“第二,兇器,我當然也能找到,而且,更能證明,就是屬于你的。”
公孫鳶微揚下巴,默然站在她面前,再不開口,一臉要看她好戲的模樣。
“本案的第一個謎團,便是作案時間,如今,我們已經解決。而第二個謎團,便是失蹤的兇器。明明在齊判官的胸口,出現了一個血洞,顯示是兇器所刺。但當時我們立即將現場幾乎所有人細細搜身,卻都沒有發現吻合的兇器,而且,在水中沒有打撈起來,在現場也沒有任何發現,這說明——兇器,肯定還在現場,只是,被妥善地藏起來了。”
周子秦又迫不及待了,趕緊出聲說:“可是崇古,衙門眾多捕快已經在這邊搜檢了好幾天了,毫無所獲啊!到底兇器,被藏在哪里了?”
“這個,還要靠你幫忙呢。”她說著,湊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什么,周子秦頓時跳了起來,拍著自己的腦袋大吼:“我怎么沒想到?果然我是大笨蛋啊!”
他也不說什么,直接轉身急沖沖地奔去,看方向正是衙門那邊。
周庠只好尷尬地向李舒白告罪:“犬子無狀,這來來去去的都不打一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