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住呼吸,在心里告訴自己說,黃梓瑕,你是連自己家人的尸體都見過的人,這些又算什么。
惡心欲嘔的感覺漸漸退卻,她努力讓自己定下神,伸手翻看著面前的尸體。
耳聽得周子秦說:“從骨骼來看,下面這兩具女尸的身長大約都在五尺多一點,不過另一個女子骨骼松脆,身軀微有傴僂,年紀大約有五十了,所以這具尸骨應該才是你要找的人。”
她仔細辨認女尸焦黑的顱骨,問:“有什么辦法可以查出左眉是否有一顆黑痣嗎?”
“不能,痣和傷疤都在表皮,肌膚早已全部燒焦了,這些還怎么存在?”
“那這樣的尸體,還有什么可以辨認身份的痕跡嗎?”
“稍等,我找找看。”他從箱子里取出一個皮褡褳,打開來時,月光照在里面東西之上,精光一片。里面是精鐵打制的各種小刀小錘小錐子。
“夫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的設備不錯吧?”他炫耀著,熟練地將尸骨翻來覆去檢查許久,然后迅速剖開死尸身上僅剩的肌理,“喉嚨先不能動……手指完全燒焦,無法辨識;眼睛干涸,無法辨識;耳朵無存,無法辨識……”
黃梓瑕蹲在坑旁,聽著他的聲音,仰頭看著月亮。
周子秦折騰了一番,結論是:“已經完全無法看出外傷了。”
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問:“焚尸之前,戶部的人沒有檢測嗎?義莊那個冊子上有沒有記錄?”
“這個是疫病而死的,自然沒人再檢驗了,只想著早點處理早點完事呢。”周子秦說著,指指旁邊的箱子,“第四行第二格,那個小袋子拿給我。”
黃梓瑕取出里面的布袋子丟給他,他從袋中取出一根小手指般大小的薄銀牌,一個小瓶子,然后用布蘸上瓶子里的液體,用力擦拭那個銀牌,等到銀牌通亮,他才將死者的下巴捏住,尸體的嘴巴張開,他把銀牌探進去,然后重新把嘴合上,用一張紙封住,說:“等一會兒吧。”
黃梓瑕在家中跟著捕快們廝混日久,自然知道這個是驗毒的,拿來洗銀牌的是皂角水,等過半個時辰,銀牌取出若是發黑的話,便可斷定死者是中毒而死。
“另外那婦人尸體,還有那具男災民尸身,你能不能也同時依樣檢驗一下?”黃梓瑕說。
“行。”他說著,給他們也各封上。
她忍不住出聲提醒,說:“記得等一下也要驗一驗腸胃,上次蜀郡有個女子,死后被人灌了毒藥,結果仵作只在口中檢驗,最后差點誤斷了。”
“咦,還有這樣的事情?”周子秦立即眼睛一亮,爬上來和她一起走到稍遠的松樹下,摘下蒙口鼻的布,問,“不如你具體講講那個案件?”
“沒什么,挺簡單的。”黃梓瑕稍稍回想了一下,說,“蜀郡龍州一個少女忽然死在家中,仵作以此法檢驗是飲毒自盡。但我……但因捕頭發現那女子手腕上的淤痕,不是她手鐲上壓花的葡萄紋,而是另一種石榴紋,斷定她死之前必定有其他女人壓著她的手。于是便在她口鼻中細細搜尋,找到業已干涸的清血。對她的家人審訊后,發現原來是她嫂子與鄰居偷情被她撞見,嫂子制住她的手之后,鄰居逼迫她保守秘密,卻因為下手沒有輕重而悶住口鼻而亡。兩人情急之下給她灌了毒藥,企圖造成她是自盡的假象。因此毒可以在咽喉驗出,卻無法從腹內驗出,借此破了這個案件。”
周子秦興奮地問:“是嗎?卻不知那位心細如發,由一個鐲子花紋而察覺到案件真相的人是誰?”
“……是蜀郡捕頭郭明。”
“不可能吧!郭明我見過,一臉大胡子,大大咧咧的,怎么可能注意得到女人手上淤痕的紋樣!”
黃梓瑕無奈,對著已經升到頭頂的月亮翻了個白眼,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我倒是有個猜測,會不會是郡守黃使君的女兒黃梓瑕?”周子秦忽然說,“我聽說她很擅長通過蛛絲馬跡來斷定案情。”
“不知道。”黃梓瑕把頭靠在膝上,望著月亮許久,才說:“好像聽過這個人。”
周子秦仿佛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冷淡,眉飛色舞地說:“一看就知道你以前不在長安呆吧!也沒在蜀郡呆過吧?她在長安和蜀郡很出名的!還有還有,你知道我為什么立志要當仵作、當捕快嗎?就是因為黃梓瑕啊!”
“哦。”她依然無動于衷。
“你等等啊。”他說著,又轉頭去箱子里取出一袋東西,遞到她面前,“來,分你一半!”
她聞到一陣香氣,低頭一看,不由得一陣惡心:“我們今晚是來挖尸體的,你居然還帶著烤雞過來?”而且挖的還是燒焦的尸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