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混亂基本結束,除了尸體旁邊一圈人之外再無其他,黃梓瑕才僵硬地往前走去。擠成一堆的人群見她神情可怕,嚇得紛紛讓路,暗自猜測里面的應該是她認識的人。
黃梓瑕走到人群中,發現周子秦正蹲在張父尸體旁邊發怔。見她過來,他呆呆看了她一眼,才脫下自己的外衣,將張偉益的臉遮蓋住,然后走到她身旁站著,許久,一言不發。
周圍的人見如此,也都漸漸散去了。
京兆府的人終于過來了,因張偉益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跳下城樓自盡,案情簡單,周圍人都可做證,因此京兆府中的人只簡單記錄了一下旁證。領頭的恰好與周子秦之前有過數面之緣,便拉過周子秦,小聲問:“子秦,我聽說,此事與夔王有關?”
周子秦愣了一下,終于還是點了點頭,說:“是……張老伯臨死之前,確實是痛斥夔王。”
“說些什么?”他又問。
周子秦皺起眉想了想,終于還是搖了搖頭,說:“事情太過突然,我又情緒激動,一下子忘記了具體的話語……你可以去問問周圍的其他旁觀者,畢竟,總有幾百上千人聽到了張老伯的話吧。”
京兆府的人自然知道他是不想轉述關于夔王的惡言,便也不勉強他,朝著他拱拱手,然后說:“既然如此,我先去詢問一下其他目擊人等。”
京兆府的仵作也早已布置好白布涼傘,就地開始檢驗張父的尸身。
“確系高處墜亡無誤。”仵作初步檢驗之后下了結論,又請周子秦過去檢視。周子秦今日遭逢兩重劇變,異常沉默,草草與他一起再驗了一遍,確是墜亡。頭部撞得血肉模糊,頸椎折斷,立斃。
“這么多人眼睜睜看著他跳下來的呢,這死因還有疑問嗎?”仵作說著,在驗尸單子上簽了名姓。
另有人說道:“死因好說,只是這跳城樓的原因,可真不好說……要往陳詞單子上寫嗎?”
領頭的搖搖頭,說:“難寫,我看先回去請示了再說吧。”
周子秦失魂落魄地轉身看向黃梓瑕,卻見她那張之前還恍惚的面容,已經沉靜下來。
她緩緩說道:“子秦,你去問一問,張老伯是怎么上的城樓。”
周子秦應了一聲,轉身向著城樓臺階處走去。不一會兒他轉回來,與正在搜檢張偉益遺物的士兵說了一句,然后將其中一個令信拿走,出示給黃梓瑕,低聲說:“是用這個令信上去的。”
黃梓瑕看了看,原來是王府軍的令信,自然是張行英所有。
她抬手接過令信看了看,低聲說:“這東西,自然應該是張二哥隨身攜帶的……怎么會在張老伯的手里?”
“是不是……張老伯去義莊認尸時,拿到的?”
“這種公家之物,義莊必定早已保管好或送往王府,不會留在尸體身上的,”黃梓瑕又想了想,搖頭說,“不,這短短的時間,不夠張老伯從普寧坊到義莊再回到普寧坊旁邊的開遠門。”
周子秦遲疑著,低聲問:“你的意思是……張二哥沒死之前,這令信早就已經在張老伯的身邊了?”
黃梓瑕輕輕地點頭,聲音艱澀道:“嗯,恐怕是早已準備好了……如果張二哥失手而死,張老伯就上城樓當眾宣揚此事——總之,必定要掀起一場滔天風浪,不能幸免。”
周子秦不由駭得倒退一步,只是喉口仿佛被人扼住,竟說不出任何話來。
“我也不知夔王何德何能,值得對方這樣狠絕……張老伯,與我們又有何瓜葛,為什么連他也要被牽涉在內?”她喃喃說著,慢慢轉過身,說,“走吧,事已至此,一步步只會走向更絕望的境地。”
周子秦忍不住追上她,問:“接下來,你準備怎么辦?王爺又……準備怎么辦?”
黃梓瑕停下腳步,嘆了一口氣,說:“別問了,子秦。我們所要面對的勢力,實在太過可怕,我現在只擔心……所有我重視的一切,都會被卷入這旋渦之中,所有我在意的人,都會一個個身不由己成為對抗我的棋子……”
周子秦默然凝視著她,雙手攥緊又松開,最終,他艱難地,卻無比凝重地,一字一頓說道:“但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無論這世上的人都在說什么,無論有多少人背棄你,周子秦,永遠相信黃梓瑕。”
黃梓瑕的眼睛瞬間通紅,那里面的熱潮無法抑制,即將決堤。她仰起頭,深深地呼吸著,良久,才平抑了自己心口急促的跳動,努力壓抑住自己喉口的氣息,低低地說:“多謝。黃梓瑕,也永不會讓周子秦失望。”
城墻外的街巷之中,王宗實的車還在等著她。
他端坐在車內,靜靜看著她,一言不發。等到馬車起步,才慢悠悠地問:“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