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嗤笑道:“賣藝商女,哪知道羞恥?把這樣的女人娶回家的男人,定然也是下九流的行當。”
幾位夫人終于找到了共同話題,臉上光彩畢現,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而周紫燕等幾個小姑娘則又羞怯又好奇地打量著蘭黛,都看得入神。
黃梓瑕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在霓裳羽衣曲的飄渺樂聲之中,茫然走到欄桿邊,呆呆望著水底圓月。
水風輕緩,漣漪將月亮的影子拉長又壓扁,動蕩不寧。她靠在欄桿上,聽到有個略顯清冷的聲音在她身邊輕輕響起:“花好月圓,為何抑郁不樂?”
她轉過頭,隔著紗簾看向李舒白。那邊的人也正被蘭黛的舞所吸引,唯有他注意到了她一個人走到這邊。
黃梓瑕低下頭靠在欄桿上,隔著簾子向他緩緩挪近了兩三寸,輕聲說:“只是懷念家人。”
李舒白默然轉頭凝望著她。她看見他的側面在月光下輪廓秀挺,那一雙望著她的眼睛,隱隱映著波光,如同落著明燦星子。他的聲音低沉輕緩,在她的身邊響起:“死者長已矣,生者且加勉。你家人必定也希望你在世上過得開心快樂,不愿看見你長久沉浸在傷感之中。”
她慢慢點頭。微風吹來,紗簾徐徐飄動,與她心中的不安一起動蕩起伏。而圓滿的月亮在他的左肩,將他的人影投在她身上,頎長挺拔,如此穩定可靠。
她只覺得心口漫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胸中彌漫著蕩漾如煙的水汽,眼前世界開始不安定地扭曲起來,比此時風送的樂曲還要飄渺。
他們都不再說話,只靜靜看著此時圓月東升,在樓閣屋頂之上灑下遍地清輝。耳邊是琴簫笙管,霓裳羽衣曲繁音急節十二遍,三十位舞伎越舞越急,三十團錦繡在水面旋轉,如風如云。
舞影凌亂,笙簫繁急之中,但李舒白聽著,卻微微皺起了眉頭,輕輕“咦”了一聲。
黃梓瑕便問:“怎么了?”
李舒白若有所思道:“第二把箜篌似有金聲雜音。”
霓裳羽衣曲為大型器樂陣,此次成都府官伎幾乎傾巢而出,設有琵琶二,古琴二,箜篌二,瑟一,箏一,阮咸一。還有觱篥二,笛兩管、笙兩管與簫一管,鐘、鼓、鑼、鈸、磬等,二十多人的班子,都依例坐在舞臺邊演奏。
黃梓瑕連那邊的人都看不清,更不解他的金聲雜音是指什么,便也只掃了一眼,隨口說:“大約是彈錯了。”
李舒白轉頭對她一笑,也不再說話。
兩人倚欄,隔簾同看著對面的歌舞。燈火照徹亭臺樓閣,水面倒映著旋轉如風的舞姿,上下兩處繁花相對盛開。波光粼粼,桂香微微,盛景韶華。就在此時,忽然聽到湖邊遠遠傳來一聲驚叫,有人大喊:“不好了!出事了!”
黃梓瑕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發現是水岸邊的菖蒲地傳來的。一個粗使下人狂奔過來,大喊:“救命啊!死人啦!”
一聽到“死人”二字,周子秦反應最迅速,早已一個箭步沖向了水邊。
水榭中的一干女眷早已嚇得個個撫胸,除了黃梓瑕和周紫燕,都是驚慌失措。黃梓瑕直起身子,向簾外看了一眼,卻聽到李舒白的聲音,平靜和緩:“走吧,過去看看。”
她點了一下頭,便掀起簾子下了臺階。
后面與她一起來的舅母正在惶急之中,趕緊隔簾對著她急問:“梓瑕,你上哪兒去?”
“我去看看死者。”黃梓瑕對她略施一禮,便立即轉身向著菖蒲叢生之處快步走去。
舅母在后面頓足:“你一個女子,去看什么尸首啊……”
黃梓瑕沒有理她,依然疾步趕往現場。
周子秦正蹲著菖蒲之中,檢查著一具俯臥女尸。尸體的頭浸在水中,肩膀和胸部在水中若隱若現,腰部在泥漿地上,兩只手則向前插在泥水中,就這么別扭而奇怪地死在了水里。
“崇古,你快來看看這具尸體!”周子秦正在一籌莫展之際,看見她來了,趕緊招手。他還是習慣叫她楊崇古,她是個女子的事實,好像他一直都無法接受。
黃梓瑕走到尸體的腳部,發現前面已經是軟泥,自己穿的絲履和百褶裙都不方便,便站住了腳,接過旁邊捕快手中的燈籠,照向那具尸體。
死者是個體型略豐的女子,頭發梳成百合髻,發上全是泥漿,一件滿是淤泥的衣服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