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話,會有謬么?”她瞟了她一眼,笑意盈盈又走到窗前,懶懶地靠在那里,問,“你看到本宮戴的這支九鸞釵了么?”
黃梓瑕點頭,說:“精妙至極,巧奪天工。”
“公公,你畢竟不知道女子心思。雖然我只要動一動手指,天下珍奇珠寶都會競相呈現在我面前,但我最愛的,還是這一支九鸞釵。”她抬手輕撫著頭上九鸞釵,輕輕地嘆道,“女子的執念,總覺得自己最珍愛的東西,會與自己心意相連……”
黃梓瑕不知道她對自己說這些是有什么深意,但她也并沒有顯露出什么不耐煩的神情,只靜靜地恭敬聽著。
“前幾日……在魏喜敏還沒死的某一夜,我做了一個夢。”公主將雙手撐在欄桿上,俯視著下面的花海。
時維七月,天氣炎熱。她的住處在高臺之上。涼風徐來,下面遍植的粉色合歡花如水波般浮動,暗香冉冉。
一朵絲絨般的合歡花被風卷起,沾在她的鬢邊,輕輕顫動,纖細柔軟,她抬手取下,用手指輕撚,喃喃說道:“我夢見,一個穿著錦繡華服的女子,一頭長發卻毫無修飾,傾瀉于地。她從黑暗中漸漸顯形,一步步向我走來,我看見她的面容,光華如玉——她對我說,我乃南齊淑妃潘玉兒。有一件心愛之物在你身邊已久,請公主及早準備,贈還與我。”
同昌公主說著,忽然轉身,聲音也微變了,問:“南齊潘淑妃,這都是幾百年前的人了,她的意思,說我該還她了……是不是,是不是指我也該……”
“公主無須擔憂。”黃梓瑕見她神情猶有余悸,便安慰說,“不過是一個夢,虛無縹緲,如風易散。依奴婢看來,或許是公主近日心懷憂思,才抑郁成夢而已。”
“是嗎?”公主皺眉思索許久,抬手取下頭上那支九鸞釵,遞到她的面前,“楊公公,你看看。”
黃梓瑕接過九鸞釵,放在手中仔細看去。在繁復糾纏的九色鸞鳳之后,是彎月形的釵尾,在那上面刻著小小的兩個古篆:玉兒。
“這支釵,確實屬于南齊潘淑妃潘玉兒。”她嘆了一口氣,說,“現下,你能明白我憂心如焚的原因了吧?身邊的宦官出事,我的駙馬出事,而我自己……也做了這樣不祥的噩夢,你說,我怎么能不焦慮?”
“請公主切勿多思多慮。奴婢一定盡心盡責,力求早日偵破此案,給公主一個交代。”黃梓瑕看她的模樣,知道再怎么安慰也沒用,便只說了這幾句。
同昌公主這才稍微寬慰,說:“若你真能將傷害駙馬、殺害魏喜敏的兇手擒拿歸案,本宮一定重重有賞——或者,就算是天譴,你也要給我查清楚,本宮身邊的人,為什么要遭受天譴?”
黃梓瑕看著她單薄銳利又倔強的五官,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氣,說:“這是奴婢分內事,公主無須擔憂,奴婢一定竭盡全力追查此案。”
辭別了同昌公主,黃梓瑕一個人慢慢走下高高的臺基。
高臺風來,吹起她外面輕薄的絳紗衣。她將遮住自己眼睛的廣袖握住,下了最后一級臺階,抬頭一看,卻發現從合歡花樹的下面,緩緩行來一人。
夏日炎熱,繁花盛開。
一樹樹合歡花開得如云如霧,無風自落。那些幾近燃燒的花朵,在這樣濃烈的夏日陽光里,毫不吝惜地且開且落。
彌漫的花朵,妖艷無格。花樹低垂到殿簷下,半遮半掩著那個行來的身影。那是一個即使看不清身影,也能感覺到動人韻致的人。
而黃梓瑕,僅看到他的人影,就仿佛感覺到了自己手心沁出冰冷的汗。
她迅速轉身,躲到了一棵高大的合歡樹后,強抑自己身體的顫抖,凝望著他。
那個男子慢慢行近,他不言不語,卻自有一種水墨般雅致深遠的韻味。如同新月銀輝,淡淡照亮別人,既不刺眼,也不黯淡,恰到好處的光彩。
他似乎感覺到樹后有人,于是,在萬千花樹之間,他抬起頭來,用一雙幾乎可以令世間萬物沉醉的目光,遠望著她所在的方向。
而她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背緊貼在樹干上,仿佛生怕被他看見。她努力壓抑自己的呼吸,仿佛怕自己一呵氣,有些東西就忍不住要在她心中決堤。
禹宣。
他怎么會在公主府中?
而且,是在這樣的清晨,公主與駙馬分居的時刻。
腳步輕聲響起,青草悉悉索索。
他走到她藏身的樹后,聲音溫柔:“這位公公,你是否不舒服?需要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