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宣長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們之前,曾經做過更親密的事。但這久別重逢以來的第一次接觸,卻讓黃梓瑕不自覺地偏過了身子,讓他的手虛懸在空中。
許久,他才默然收回自己的手,輕聲說:“你不應該跟我說那些話,不應該做那些事,不然,我絕不會相信你會做下那樣的事,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
黃梓瑕將手帕取下來,神情已經變得平靜,除了微紅的眼眶,再也沒有任何異樣。
她問:“我和你……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聲音很低,卻清晰無比:“就在你家人慘死的前一夜,你從龍州回來,我去找你時……看見你一直盯著手里拿著那包砒霜,臉上掛著奇怪的表情。”
黃梓瑕愕然睜大雙眼,怔怔望著他,喃喃問:“什么?”
“那一日,正是你從龍州回來的時候。我還記得你剛寫給我的那封信,信上說,龍州那個案件,是女兒因戀情受阻,便于飲食內投入斷腸草,全家俱死。你還在信上說,你我若到此種境地,是否亦會舍棄家人,踏上不歸之路。”禹宣望著她的目光中,全是痛楚,“那信上的話讓我十分擔憂,看到你一回來又取出砒霜看,便立即讓你將砒霜丟掉,然而你卻將它丟進了抽屜,重新鎖好,說,或許它是能幫我們在一起的東西。”
黃梓瑕茫然看著他,就像看著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我記得龍州,記得那封信上的內容,可是我不記得我曾經拿出砒霜看過……我更不記得自己說過那句話!”
禹宣盯著她,目光銳利如刀,可她的臉上卻全是哀痛與茫然,讓他看不出任何破綻。
他臉色泛出微微蒼白,扶著自己的太陽穴,因為太過激動,就連喘息都顯得沉重起來。
他艱難地說:“阿瑕,看來,真是我誤會你當時的舉動了……只是你拿著砒霜的那一刻,那種神情太過可怕,而那天晚上,你的家人全都死于砒霜之下……你叫我怎么能再相信你?”
“不可能!”黃梓瑕用顫抖的聲音打斷他的話,“那包砒霜買回來之后,我就去了龍州,一直到我回來之后,那砒霜都沒有動過!你怎么可能看到我拿著那包砒霜?”
禹宣死死地盯著她,這個一直清逸秀挺的人,此時面容上盡是驚懼,只喃喃地擠出幾個字:“不可能?不可能……”
整個人世都停滯了,只有他們站在遙不可及的高空之下,看著彼此,咫尺之遙,萬世之隔。
灼熱與冰涼,血腥與肅殺,不可窺知的命運與無法捉摸的天意,全都傾瀉在他們身上。
“楊崇古。”
后面傳來冰涼得略顯無情的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幾乎凝固的死一般的寂靜。
黃梓瑕轉過頭,看見李舒白站在巷子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逆光自他身后照來,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到他的輪廓,一種無法逃脫的壓迫感,無形地襲來。
她看見他清湛幽深的眼,讓她一瞬間從那種恍惚迷離的情境中抽離出來,發現自己站在這條無人的冷寂巷陌中。遠遠的歌聲還在傳來,《嘆百年》的凄苦曲調,催人淚下,在天空之中隱隱回蕩,天空的流云仿佛都為樂聲所遏,不再流動。
而對面的禹宣,仿佛也回過神來,他額上還有著薄薄的冷汗,但神情已經平靜了下來。
他低頭對著李舒白行禮,轉身要離開時,又停了下來,望向黃梓瑕。
黃梓瑕默然望著他,蒼白的面容上,無數復雜的思量讓她欲言又止。
他低聲問:“你上次對我說,你要回到蜀地,查明真相?”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說:“我會回去的。”
“那么,我在益州等你。”
他的目光深深地看向她的雙眼,就像多年前,還對愛情一無所知的她第一次遇見了他,看見他凝望著自己的雙眸中,自己深深的倒影。
這個世上,無人知道,她在那一瞬間,由小女孩長成為少女。
李舒白與黃梓瑕進入同昌公主府時,嘆百年舞隊已經散去。
被日光照得白茫茫的石板地上,散落一地的珠翠顯得格外刺目。同昌公主的尸身,已經放入棺木之中,但室內依然陳設著大大小小的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