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葉底游魚
黃梓瑕呆了一呆,立即蹲下身,將這條魚捧在自己掌心之中。
這是李舒白一直養(yǎng)在身邊的小魚,他枯燥忙碌的乏味人生中,它是僅有的一點明亮顏色,可以讓他閑暇時,看上一眼。
所以,黃梓瑕將它捧在掌心之中時,心里閃過一絲懊悔。
絕不能讓它死掉,不能讓自己,親手毀掉李舒白唯一的亮色。
屋內(nèi)筆洗已經(jīng)洗了墨筆,壺中茶水還是溫熱的,無法養(yǎng)魚。她一轉(zhuǎn)身,捧著小紅魚向著外面的臺階跑去——枕流榭就建在臨水的岸邊,四面荷花,臺階可以直接下到水面。
她捧著小魚,在水中舀了一捧水,看它甩著尾巴又翻過身來,才松了一口氣,抬頭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站在水榭之中,那一雙幽深至極的眼睛凝望著她,卻只見她一直捧著那條小魚,看著自己不說話。
他頓了一會兒,終于從博古架上取了一只青銅爵,走到她的身邊。
然而當她捧起自己的手,要將小紅魚放入青銅爵內(nèi)時,小魚卻忽然在驚慌中縱身一躍,從她的掌中直撲入水。
微小的一朵漣漪泛起,小魚潛入水中,再也不見。
她愕然蹲在水邊,看到身邊站著的李舒白神色大變。
池塘如此廣闊,又植了滿塘荷花,而小魚只有一根指節(jié)長短。就算把整個荷塘的荷花都連根拔掉,把水放干,也永遠無法找到這么小的一條魚了。
黃梓瑕看見李舒白的眉頭,深深地皺起來。
一條紅色的小魚,從不長大,一直待在他的琉璃盞中。第一次見面時,他就說過,這條小魚關(guān)系著一個連皇帝都明言不能過問的秘密。而現(xiàn)在,這條小魚,從她的手中,失落了。
黃梓瑕站在荷塘邊,手中的水盡數(shù)傾瀉在她的衣裳下擺,她惶惑地抬頭看著李舒白,而李舒白卻不看她一眼,亦不發(fā)一言,許久,轉(zhuǎn)身進內(nèi)去了。
只留得黃梓瑕一個人站在水邊臺階之上,荷風微動,夕光絢爛,讓她眼前一切變成迷離,幾乎再看不清這個世間。
忽然想起來,四年前,好像也是這樣的時節(jié),她赤著腳在荷塘邊采著菡萏,聞聽到父親叫她的聲音。她一回頭,看見父親的身后,夕陽的金紫顏色中,靜靜看著他的禹宣。
他含笑的一瞬注目,改變了她的一生。
她忽然覺得有點虛弱,于是便任憑自己坐在水邊,沉默地望著水面,發(fā)了一會兒呆。
當時,父親帶著禹宣回家,跟她說,他是孤兒,父母雙亡,流落破廟寄身。父親當年的同窗好友開館授業(yè),發(fā)現(xiàn)有個乞兒老是到窗下聽課,他問了幾個問題,禹宣對答如流,令人贊嘆。又問他怎么識字的,他說自己之前撿到過一本書,有人說是詩經(jīng),剛好學館中的老師開始講詩經(jīng),于是他對照著老師所念的,死記硬背那本書上的字,等學完了詩經(jīng)上的字,他又討要了別人丟掉的舊書,憑著自己從詩經(jīng)上認識的那幾個字,斷斷續(xù)續(xù)學了四書五經(jīng)等。那位先生聽聞,驚為天才,在黃父面前提起此事,黃父找到禹宣一看,頓起惜才之心,于是便將他帶回了家。
是啊,禹宣,這樣一個少年淪落在塵埃之中,誰會不憐惜呢?
黃梓瑕坐在臺階上,將自己的臉埋在膝上,默然看著面前在夜風中翻轉(zhuǎn)的荷蓋。
晚風生涼,夜已來到。風過處荷葉片片翻轉(zhuǎn),如同波浪。
她的心,也像在波浪上起伏,不得安寧。
禹宣說,我在益州等你。
然而,說好要帶她去益州的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生氣了。
而且是很生氣。
她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低聲嘆息。
雖然她知道,李舒白肯定不會因此而放棄對她的允諾,但她卻不愿意因為自己而讓他不開心。
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