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白不置可否,將面前的茶碟蓋好,然后站起身說:“今日就這樣,先回去吧。子秦,你去刑部看看那五錠罪證銀還在不在,楊崇古再整理看看其他可以追查下去的線索。”
“好!”周子秦是個行動派,不顧現在已經過午,各衙門行署都已經散衙,他依然準備拍開刑部的門去驗看東西——反正他在刑部混得好,和每個人都是哥們。
黃梓瑕跟著李舒白上車回夔王府。一路上李舒白只沉默著,既不說話,也不看她一眼。黃梓瑕覺得壓力很大,只能硬著頭皮坐在矮凳上,揣測得罪了這位大爺的是自己還是別人。如果是別人,為什么他要擺這張臉給自己看?如果是自己的話,得罪的原因是什么……
正在她思忖時,那位烏云籠罩的大爺終于開口說話了:“幫什么忙?”
“啊?”黃梓瑕心里咯噔一下,她自然不敢說是張行英的事情,便急忙說,“是……微末小事,所以不敢勞動王爺大駕,只和周子秦商量了一下。他既然能幫我解決,就不驚動王爺了。”
李舒白見她這副根本不打算告訴自己的神情,便冷冷道:“無妨,反正我也沒這份閑工夫理會你。”
黃梓瑕松了一口氣,又明顯感覺到他的不悅,所以一直繃緊了神經等待他說下文。
誰知一路上他再也沒有開口,只在小幾上翻閱公文。他速度極快,一目十行,翻動書頁的聲音輕微的沙沙作響,真的連抬起眼睫毛瞥她一眼都沒興趣。
黃梓瑕在松了一口氣之時,望了望上面那些天書一樣的異族文字,覺得應該是吐蕃文,不由得肅然起敬。
一路如坐針氈,直到王府中,下車時景毓景煦一干人已經在門口迎接,等候吩咐。
“叫景翌過來。”他只這樣丟下一句,然后便徑直向語冰閣行去。
黃梓瑕好容易松了一口氣,躡手躡腳退了幾步,準備回自己住處去,誰知李舒白后腦杓仿佛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只丟下兩個字,“跟上。”
她朝四周看了看,發現他叫的應該是自己,只好捏捏手心的汗跟了上去,一邊在心里默念,黃梓瑕啊黃梓瑕,既然你選擇了這個難伺候的主,那就不管怎樣只能跟著他了,水里來火里去,只要他一聲令下,赴湯蹈火吧!
景毓早安頓好一切,語冰閣內茶水點心齊全,熏香裊裊自爐中升起,細竹絲簾櫳放下遮去外面大半日光。
李舒白在侍女捧上的金盆中洗了手,又接過遞上的白細麻巾子擦手,動作緩慢,看不出一絲情緒。黃梓瑕一旁站著,伺候李舒白批閱公文。
好容易景翌過來了,她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單獨一個人真是難以承受這種壓力。
“楊崇古來了多久了?”李舒白開門見山便問。
景翌毫不遲疑地回答:“頭尾三十七天,一個多月了。”
“月銀還沒發過?”
“府中按例是十五發餉,上一次發月銀時,因他剛來,所以只給了二兩見喜銀。”
見喜銀,黃梓瑕自然按照慣例,請了兩桌酒與府中上下熟絡一下,早就花得一點都不剩了。這種人情規矩她又不是不懂,也不能不懂。
黃梓瑕在心里無奈地腹誹,當這個王府的小宦官不容易啊,雖然給吃給住給穿,可她從蜀地逃出來之后,本來就是把金簪敲扁了換點錢湊路費上京的,結果僅剩的一點錢也在被他踢下荷花池時丟掉了,不然她至于出去時老蹭別人的飯吃嗎?能買一碗湯餅吃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景翌又說:“近日正想請王爺示下,不知楊崇古在府中的品階怎么定?”
來了,在講自己的待遇了!黃梓瑕忽然心口泛起一絲小激動。從小到大,她倒是沒差過錢,因為父母隔三差五都會給零用錢,積攢到后來也是小富婆一個。可是她還是一直很羨慕自己的哥哥、衙門的差役、捕快捕頭他們。因為,那時她是一個女子。她幫助衙門破了諸多疑案,但她依然不可能成為其中的一員,不可能去按時點卯,按月領錢,成一個有序運轉的機構中一個固定編制。而現在,她終于成為了一個有穩定職業、這輩子不用靠家人丈夫也能自己養活自己,可以按月領取薪水的……宦官。雖然不太好聽,但,宦官也……能算官吧?
李舒白的目光從公文上略略移開,似有若無地瞄了黃梓瑕一眼,黃梓瑕從他的眼中分明看到一絲“等了好久終于讓我等到這個機會”的幸災樂禍。
她的心里頓時升起一股不祥之兆。
只聽李舒白說:“王府上下一概講究公允公平,不然王府律制定了又有何用?”
景翌點頭道:“王爺說的是。那么,楊崇古就暫定為末等宦官,一切日常貼補如眾,待年后看表現升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