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蘊今日過來通知我,明日我們無法啟程去蜀地了,”黃梓瑕垂下雙手,站在他的身后,緩緩說道,“理由是,明日他要將佛骨舍利送出宮到各寺廟供養,到時候會忙得無法脫身。”
“明日你們去蜀地的行程早已定下,佛骨舍利明日移交京城寺廟也是早已定好。怎么可能會忽然之間就無法脫身了呢?”李舒白不愿再隔著一層鏡面說話,轉過身,直接望著她說道。
黃梓瑕輕輕點頭,說:“圣上早已病重,此次接佛骨祈福若再無起色的話,恐怕就會盡早……對王爺下手。”
李舒白看著她微笑問:“難道,他不顧振武軍之圍了?”
“王爺自然比我更清楚,回鶻多年來始終都盤踞在北方,每年冬季時缺衣少糧便南下劫掠。但他們自前次被王爺擊潰之后便大不如前,如今恐怕極難威脅到朝廷,只是邊關的幾支散兵游勇而已——而如今朝廷所要面對的,卻是整個天下。皇位的交托只在一夕之間,圣上病重,太子年幼,而夔王您,已經坐大。”
李舒白沉默地看著她,她望著他的雙眼,滿懷擔憂與恐懼。他知道這全都是因自己而起,便微微一笑站起,輕拍她的肩頭說:“別擔心,我看局勢不至于如此可怕。”
“王爺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對圣上太有信心?”黃梓瑕不由得急問,“難道您在朝中這么多年,還不相信兄弟鬩墻、骨肉相殘的事情?我不信您會如此天真!”
他緩緩搖頭,微笑道:“放心吧,沒有你想的這么天真,也沒有你想的這么可怕。”
黃梓瑕一時語塞,連氣息都急促了三分。她垂下眼睫,想要轉身就走,但還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王爺,請您一定要相信我這一次……”她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下來,仰頭看他,“畢竟,此事關系重大。我不想……不想王爺涉險,更害怕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沒有幫上您。若您因我的原因而遭遇任何事情,今生今世,我定會留下遺憾,無法原諒自己!”
李舒白俯身看著跪在地上的她,唇角露出一絲淺淺的弧度,輕聲問:“那么,你認為我該如何做呢?”
黃梓瑕抬手抓住他的雙臂,仰望著他,急切道:“王爺天縱奇才,定然能替自己安排下最好的一條路,只要……只要不去涉險就好!”
“我就說,你太天真了。”他深深地凝望著她,見她的雙臂還無意識地把著自己手肘,便笑了一笑,伸展雙臂將她一把抱起,橫托在臂彎之中,就像托著一朵云般輕巧。
黃梓瑕愣了愣,臉頰騰地便紅了,掙扎道:“夔王殿下,我和您說的,都是正事……”
“我也和你說一說正事,”他說著,將她輕放在榻上,在她身邊坐下,“首先,我不喜歡你在我面前懇求的模樣。你之前不是曾對我說過嗎?你愿做一株梓樹,站立在我的身旁,共同櫛風沐雨,扶持蔭庇。”
黃梓瑕倚靠在榻上,抬起手肘擋住自己的雙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其次,我實在是罪有應得,難怪陛下欲除之而后快,”李舒白輕撫她的頭發,輕聲說,“你知道振武軍私自擴張的事情,可又知道其他各鎮節度使也已各有行動的事嗎?”
黃梓瑕愕然睜大眼看著他:“所以……”
“是啊,自四年前龐勛之亂開始,借聯合節度使平叛的機會,我的人已逐漸滲透入了各鎮軍中。而我征調各鎮兵馬入京,成立神武、神威二軍,又依照舊制重建了南衙十六衛。陛下自有察覺,當然早已痛悔自己養虎遺患,而我們于成都遇刺的時候,我也知道他已經無法再容忍我了——如今各鎮節度使均已或多或少受我鉗制,京中也有我掌控的精銳,陛下為天下而除掉我,豈不是英明決斷?”
黃梓瑕聽他這樣說,才松了一口氣,輕聲問:“是王爺安排的?”
“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李舒白淡淡道,“我只是在剛冒火星的柴堆上,加上一瓢油而已。”
黃梓瑕也不知是喜是憂,壓低聲音,口唇微動:“王爺不怕會控制不住局勢?”
李舒白看她露出如此表情,便抬手輕輕彈了彈她的眉心,說:“放心吧,我既能燃起這堆火,便能壓下去。”
“既然王爺早有安排,那么如今是我多慮了,”黃梓瑕見他如此肯定,才松了一口氣,低聲道,“是啊……無論如何,情勢緊急時,有些非常手段,也不得不用。”
“情勢確實已經到了不得不發之時,明日王蘊也確實會很忙。因為今日酉時,守衛宮城的御林軍在換防時,滯留了一批在宮中,估計是以備明日之用。而今日下午陛下在佛堂祈福時,忽然召了王宗實覲見,你猜,是什么大事,讓他不惜打斷自己在佛骨前的祈福,也要動用這神策軍的頭領呢?”
黃梓瑕喃喃問:“京中能調集的神策軍,有多少?”
“至少五千到八千人。其實也不一定用得上,宮中御林軍若加上兩次換衛時的人,也不下千人,到時候對付我和幾個府兵,自然是綽綽有余。”
黃梓瑕點了點頭,又思索片刻,說:“那么,我愿跟著您一起走。”
李舒白微微挑眉,訝異地看著她。
“來此之前,我早已收拾好東西,一切都準備好了,”她抬手一指自己放在門后的包裹,輕聲說,“我想,若形勢真的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么,至少王爺這些年在京中鋪陳的力量,可供最后一刻逃脫京城。而我,愿隨侍您左右,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