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看范元龍,見他正趁著酒興,嘻嘻笑著抓緊自己的手,不由得掙扎了一下,低聲說:“請……請客人仔細觀舞,以免打擾旁人。”
別說在場諸人了,就連范應錫,看見自己兒子這副丑態,也是頓足暗罵,正要叫齊騰將他拉回來,回頭卻不見人,這才想起他到后面陪周家姑娘去了。
周子秦正要擠出去,可他在父親身后,一時移不開椅子。卻見坐在第三排右手邊的禹宣站起來,上前將酒醉的范元龍后背搭住,說:“范少爺,你是不是喝醉了?這邊有風,你透透氣。”
禹宣身材比范元龍高大半個頭,范元龍又喝醉了,因此雖然掙扎,卻還是被他強行架走了。
殷露衣感激地朝禹宣低頭執意,然后又趕緊顧著最后一籠花瓣。
范應錫尷尬地向諸人道歉,眾人也只能說:“酒醉而已,無傷大雅”。
此時花瓣已飄完,公孫鳶的身影映在繡滿花紋的紗幕之上。燈光打過來,她的周身有一兩只蝴蝶正在慢慢飛出。一只,兩只,三只,陸陸續續,在紗幕上出現。
鮮花落地,蝴蝶滿天,眾人頓時注意力又被吸引走,個個仰天贊嘆。黃梓瑕抬頭看蝴蝶,又順著蝴蝶的軌跡低頭看著坐在那里的李舒白。
他的發上,沾染了一片紅色的花瓣。
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抬手,輕輕地拈下了那片花瓣。他感覺到發絲上的動靜,轉頭看她,而她朝他微微一笑,舉起自己手中的花瓣示意。
她看見李舒白明亮的眸子,在這樣的暗夜之中如同南天星辰。
公孫鳶身影不動,衣袖輕飄,直到十對蝴蝶全部從她的袖中飛出,她才將衣袖一揮,外面那件簇金繡的紅色錦衣驀然落地,她一身薄透輕紗,傍著那些紛飛的蝴蝶,翩翩起舞。
這一回,她的動作卻是輕柔而緩慢的,仿若正與蝴蝶比翼雙飛,足尖輕踏,羅衣翻飛,在紗簾之后,被燈光照得半透明的衣袖如同蜻蜓的翅翼,高舉的手指如蘭花的姿態。
周子秦望著與蝴蝶一起旋舞的公孫鳶,不由得驕傲又帶點炫耀地對黃梓瑕說:“崇古,你可知道我抓這十對蝴蝶有多難啊?帶著下人們找了一整個下午呢!”
黃梓瑕趕緊敷衍道:“辛苦辛苦。”眼睛一刻也舍不得離開水榭。而此時笙簫齊作,擊節聲急,公孫鳶越舞越急,殷露衣轉動燈籠,燈光頓時大亮,公孫鳶在亮光之中明若旭日,輕薄的衣服,繁急的舞步,變幻的身影,如湍流相激,如冰雪傾瀉,如紫電經天。
一聲清磬,破開所有目眩神迷的舞步,公孫鳶驟然收了舞勢,魚臥于地。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她驚人的舞蹈之中,無法回過神。直到寂靜許久,眾人才轟然叫好,激動得無法自已。
公孫鳶如云朵般裊裊而起,向著眾人襝衽為禮,面帶淡淡笑容,又挽了殷露衣的手,向場外人致意。
李舒白撫掌笑道:“一別多年,公孫大娘技藝又精進了。這一舞讓我想起當初在大明宮第一次觀賞你的劍氣渾脫,年少的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鋒芒畢露,劍氣激蕩。而現下這一曲,剛柔并濟,不重雄渾而重優美,也屬難得。”
“當年大明宮內,我才二十多歲,正是體力充沛、身材最靈活的時候,那是我的巔峰時期。”公孫鳶氣息尚不穩,擦了擦自己額頭細細的汗,微笑道,“但如今年紀漸大,身體已經吃不消了,也只能將中間一部分改成較緩慢的舞蹈了。話說回來,這還是阿阮親自為我改編的呢。”
黃梓瑕聽出她的聲音中無限遺憾與感傷,而殷露衣也輕輕撫著她的手,似是在安慰她。
范應錫毫不知她的事情,一雙眼睛只在她們身上滑來滑去,笑道:“公孫大娘馳名天下二十多年,果然是舞技驚人,令人嘆為觀止。不知是否可有興趣到節度府……”
話音未落,后方忽然傳來一聲凄厲尖叫,是一個年輕女子撕心裂肺的慘叫。
周子秦一聽,頓時失聲叫出來:“紫燕!”
周庠也是臉上變色,趕緊轉身,跟著周子秦往后方的碧紗櫥快步走去。
離得較近的幾個下人已經圍住了碧紗櫥旁邊的椅子,而碧紗櫥內的周紫燕早已跑了出來,和自己的幾個丫鬟站在一起瑟瑟發抖。
周子秦奔過來,問:“怎么回事?”再抬頭一看碧紗櫥旁邊,頓時臉色變了。
水榭旁邊燈光大亮,照在岸邊游船碼頭之上。碧紗櫥旁邊的椅子上,齊騰一動不動地垂首坐在那里,全身軟癱無力。在他的心口上,一個血洞尚在汩汩流血。
周子秦立即走到他面前,先探鼻息,再摸他脖子上的脈搏,然后站起身來,低聲說:“已經……斷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