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秦問:“你在看什么?”
“滴翠……我看到香燭鋪門口,有個女子的身影,很像滴翠!”她低聲道。
“啊?不會吧不會吧?”周子秦踮起腳尖,四下張望。但最終他還是放棄了,沮喪地說,“沒有啊,大約是你看錯了。”
“可能吧……”她只能這樣說。
畢竟,滴翠現在還是被緝捕的犯人,她如何敢回到京城呢?
眼看天色漸暗,周子秦陪著黃梓瑕一起往永嘉坊走。還未到夔王府,零星的雪已經緩緩下了起來。這邊人流稍少,他們催促馬蹄,來到王府門前。
還未等她下馬,一直站在門口的人已經急匆匆地跑下臺階來,跺著腳說:“哎呀黃姑娘,你可算回來了!”
正是府中的小宦官盧云中,他一貫聒噪,說話又急又快:“王爺從宮中傳出話來,說今晚要在大明宮飲宴。去年宮里事忙人手亂,昭王居然醉后睡在了宮門內,到快天亮了才被人發現,結果大病一場!今年又下了雪,宮中特詔各府都要有人進宮候著,免得諸王到時沉醉,又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黃梓瑕下了馬,走到簷下拂去身上的雪花:“王爺讓我進宮候著?”
“正是呢,你趕緊還是換上之前宦官的衣服……哦對了,前幾日剛裁好的狐裘,王爺讓你穿上。”他不由分說將衣服塞給她。
黃梓瑕苦笑打發周子秦先回去,等換好衣服披上狐裘,馬車已停在門口。盧云中連推帶搡地讓她上車。
黃梓瑕看看天色,說:“還早呢,晚宴該剛剛開始,我看不到半夜是完結不了的。”
“那也得趕緊去等著,萬一王爺要人伺候呢?”
黃梓瑕頂風冒雪,一路向著大明宮而去。幸好永嘉坊離大明宮不遠,馬車行了不久,便看見了大明宮高大的宮墻。
今日的晚宴果然如皇帝之前所說的,設在棲鳳閣,而翔鸞閣那邊,則陳設著女樂歌舞。黃梓瑕在望仙門前下了馬車,零星的雪已經停了。她慶幸著,在提著紅紗宮燈的宦官帶領下,過了龍首渠,進昭訓門,過東朝堂,沿著漫長的龍尾道,一步步登上高達五丈的棲鳳閣。
含元殿宏偉壯麗,坐落于正中。東西衍生而出的棲鳳、翔鸞兩閣如鳳凰垂翼,拱衛朝堂。含元殿與雙闕經過重修之后,在通明的燈火之中美輪美奐,如神仙宮闕。
黃梓瑕解了外面狐裘,從偏門進入棲鳳閣,望見皇帝之下,設的就是夔王席位。她貼著墻不動聲色地行去,殿上所有人都正看著翔鸞閣的歌舞,無人察覺。唯有她在李舒白身后輕輕坐下時,李舒白回頭看向她,微微皺了一下眉,輕聲問:“不是讓你多穿點嗎?”
她接過宮女手中的酒壺,跪在旁邊替他斟酒,低聲說:“穿啦,閣內暖和,剛剛脫掉的。”
他接過酒杯,不動聲色地以自己的手背碰了一下她的手背,覺得不是特別冰涼,才點了一下頭。
黃梓瑕起身侍立在他身后,和眾人一起看著對面歌舞。
對面的翔鸞閣,在零星的雪中,百步之外遙遙相望。燈火通明,殿閣飛拱,歌女的聲音在這個距離聽來恰到好處,柔曼飄渺。殿內千枝燈燭,照亮了金碧輝煌的壁飾和墻上鑲嵌的珍寶。在如同仙宮的樓闕之中,仙樂飄飄之際,翔鸞閣所有門窗已被卸下,百名舞伎在通透的閣內聯袂起舞,如長安一夜春風,催得牡丹盛放,灼眼招展,盛世繁花。
黃梓瑕漫不經心地看著,覺得雖然種種架勢做足,卻沒有蘭黛編排的霓裳羽衣舞好看。她的目光在大殿內轉了一圈,皇帝之下,就是夔王,對面首座是鄂王李潤與昭王李汭,他們也正轉頭看外面。
她的目光落在李潤的身上,微微詫異。他與李舒白、李汭一樣都穿著紫色錦袍,那顏色在燈下卻似乎顯得比他人要暗沉一些。但那錦衣顏色,又確乎應該是一樣的。
她又將目光落在昭王李汭身上,才發現李汭穿的是素紗中單,而鄂王李潤里面是玄色中單,自衣領和袖口微露,襯得那一身紫色就不太鮮明,連同眉心那顆朱砂痣也顯得暗淡。
她的目光又落在李舒白身上,見他也是素紗中單,一樣的服制,穿在他身上便如初雪映澄霞,滿堂冠蓋云集,都不如他。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微笑,將目光又轉向前面的歌舞。雪已經徹底停了,對面的歌舞也已經到了最后,急弦繁管,裙裾飛旋,連閣中所有的燈燭都仿佛被旋舞的氣流引動,一朵朵燭芯向著旁邊偏去。
擊節聲中,歌舞停歇。所有教坊舞伎盈盈下拜,燈燭一盞一盞熄滅,余光中只見舞伎、歌女、樂人們依次魚貫退出,對面只剩下了三兩盞宮燈,懸掛在簷下。
棲鳳閣內門窗一扇扇閉攏,不一會兒,燈火與熏爐的熱氣使得里面溫暖如春。暖氣與酒意讓皇親國戚與朝中大員們興奮不已,個個舉杯向皇帝賀壽,殿內融融泄泄,君臣和樂。
黃梓瑕在李舒白的身后,置身事外地望著面前這些人。雖然沒用晚膳,不過下午和周子秦足吃了有三頓茶點,倒是一點都不餓,只等著宴席散場,好及早回去。她的目光掃過閣內眾人,發現酒過三巡之后基本都有了醉意,唯有鄂王李潤,神思恍惚,在酬酢之余常有發呆,神情頗不對勁。
李舒白也察覺了他的異常,便舉杯向他致意。李潤看見了,也隨手舉杯向他還禮,但目光虛浮,那一杯酒喝得甚為艱難。
在一片喧鬧聲中,黃梓瑕隱隱聽見外面傳來二刻報時聲。李潤喝完了手中那一杯酒,站起來緩緩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