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劫后余生感混雜著無法言喻的敬畏與感激,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的心防。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
她甚至無法發(fā)出像樣的哭聲,只能從喉嚨深處擠出破碎的、嘶啞的嗚咽,身體在溫?zé)岬乃幰褐袆×业仡澏镀饋怼?/p>
她掙扎著想從藥鼎中爬出,想跪拜,想表達那幾乎要將她撐爆的感激,卻被尚未完全恢復(fù)的虛弱牢牢釘在原地,只能徒勞地伸出一只手,朝著云涯的方向,如同在荒原中做的那樣,虛空地抓握著,淚水混合著藥液,順著臉頰狼狽地滑落。
云涯靜靜地看著她,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他并未阻止她的哭泣,也未接受那只伸來的手。
待她情緒稍稍平復(fù),嗚咽聲漸弱,他才淡淡開口,聲音清冷依舊,卻少了幾分在荒原時的疏離:“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抽噎著,努力了好幾次,才用嘶啞破碎、幾乎不成調(diào)的聲音擠出三個字:“夏…白…芷……”
“夏白芷。”云涯重復(fù)了一遍,目光落在她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猙獰傷疤上,語氣平淡地陳述,“你根骨尚可,有靈根。霜燼部落已亡,無處可去。可愿隨我修行?”
沒有多余的安慰,沒有憐憫的詢問,只有最直接的陳述和選擇。如同神只垂詢凡人。
夏白芷猛地止住了哭泣,睜大了淚眼朦朧的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位如同冰雪雕琢而成的仙人。隨他修行?成為像他一樣的人?巨大的狂喜如同隕石砸中心臟,讓她幾乎再次暈厥過去。她用力地點頭,用盡全身力氣,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肯定的聲音,那只伸出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
云涯微微頷首,不再言語。他抬手一招,一件嶄新的、與他身上法袍同色的月白道袍憑空出現(xiàn),輕輕覆蓋在藥鼎邊緣。隨即,他轉(zhuǎn)身,月白的袍角劃過一道清冷的弧線,身影消失在靜室門外,只留下藥鼎中兀自激動顫抖、淚流不止的少女,以及那件象征著新生與希望的月白道袍。
問道峰的日子,對夏白芷而言,如同從地獄一步踏入了云端之上的仙境。
聽雪廬坐落在峰頂最清幽僻靜之處,常年籠罩在淡淡的云霧和清冽的梅香之中。云涯性情清冷,不喜喧鬧,偌大的聽雪廬,除了幾個負(fù)責(zé)灑掃、沉默如傀儡的草木精魄外,便只有他們師徒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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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涯授業(yè),如同他這個人一般,精準(zhǔn)、高效、不帶絲毫冗余的情感。他講解道法真言,字字珠璣,直指本源,卻從不重復(fù)第二遍。演示劍訣術(shù)法,動作行云流水,如同天授,一招一式皆蘊含著天地至理,卻也冰冷得沒有半分煙火氣。他要求極高,夏白芷稍有領(lǐng)悟不及或練習(xí)懈怠,迎來的便是那雙沉靜眼眸中無聲的審視和隨之而來的、更加嚴(yán)苛枯燥的重復(fù)練習(xí)。
夏白芷卻甘之如飴。她像一塊干涸了太久的海綿,瘋狂地汲取著云涯傳授的一切。她將云涯視為救她于水火、予她新生的神明,敬仰之情與日俱增,逐漸化為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拜。她努力模仿云涯的一舉一動,模仿他清冷的神情,模仿他淡漠的語氣,甚至模仿他飲茶時指尖拂過杯沿的角度。她將聽雪廬打掃得一塵不染,將云涯喜歡的寒梅照料得生機盎然,在他講道時,她的目光永遠(yuǎn)追隨著他的身影,亮得驚人,充滿了孺慕與敬畏。
然而,問道峰并非真正的世外桃源。凌霄宗內(nèi)等級森嚴(yán),派系林立。此時云涯身為太上長老,地位超然,但并非所有人都樂見其收徒,尤其是一個來歷不明、根基淺薄的北境孤女。
夏白芷很快便感受到了無處不在的審視和隱隱的排斥。當(dāng)她身著那身象征著問道峰親傳弟子身份的月白道袍,第一次踏入宗門傳法堂時,那些來自其他峰脈、出身修真世家或天賦卓絕的核心弟子們,目光如同細(xì)密的針,扎在她身上。有毫不掩飾的輕蔑,有探究的好奇,更有深深的嫉妒。
“看,那就是清虛仙尊從北境雪窩里撿回來的野丫頭?”
“嘖嘖,命真好,一步登天啊。”
“根骨看著也就那樣,仙尊怎么會……”
“噓!小聲點!別被她聽見!”
那些竊竊私語如同毒蛇,鉆進夏白芷的耳朵。她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臉上努力維持著云涯教導(dǎo)的平靜,背脊挺得筆直,但內(nèi)心卻翻涌著屈辱和不甘。她越發(fā)渴望變強,渴望得到師尊的認(rèn)可,渴望證明自己配得上這身道袍,配得上“云涯弟子”這個身份!她對云涯的敬仰,在無形壓力的催化下,悄然發(fā)生著某種危險的蛻變,摻入了更多獨占的渴望和強烈的證明欲。
“師尊,”一次劍法練習(xí)后,夏白芷收劍而立,額角帶著細(xì)密的汗珠,眼神卻異常明亮執(zhí)著,她鼓起勇氣看向正在梅樹下煮雪的云涯,“弟子聽聞葬魂谷有‘蝕心草’現(xiàn)世,此草性烈,卻是煉制‘破障丹’的一味主藥,于突破金丹瓶頸有奇效。弟子想……”
“不必。”云涯頭也未抬,聲音平淡無波,打斷了她的請求。修長的手指執(zhí)著玉勺,從沸騰的雪水中舀起一勺,注入旁邊溫著的青玉茶盞中,動作流暢優(yōu)美,帶著一種不染塵埃的韻律。“修行之路,根基為重,外物為末。金丹之境,水到渠成即可,無需借藥石外力催谷,徒增心障。”
他端起茶盞,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語氣淡漠得不帶一絲波瀾:“葬魂谷兇險,非你此時能涉足。安心修煉。”
夏白芷眼中的光亮瞬間黯淡下去,如同被澆滅的燭火。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涌上心頭。她并非真的急需蝕心草,她只是……只是想為師尊做點什么,想證明自己的價值,想得到他一句贊許,哪怕只是一個認(rèn)可的眼神。然而,得到的依舊是這冰封般的拒絕。她看著云涯專注于茶道的側(cè)影,那超然物外的姿態(tài),仿佛世間萬物皆不入他眼,包括她這個弟子。
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隱隱的怨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上了她的心臟。師尊,您眼中……可曾真正看到過白芷的努力?可曾……在意過白芷的所求?
時間如同問道峰頂終年不化的積雪,看似凝固,卻在無聲中層層累積。夏白芷的修為在云涯嚴(yán)苛到近乎無情的教導(dǎo)下穩(wěn)步提升,筑基后期,筑基大圓滿……距離金丹只差臨門一腳。然而,她心中那份對師尊隱秘的情感,卻如同被壓抑的火山,在日復(fù)一日的仰望和求而不得的失落中,越發(fā)洶涌澎湃,逐漸扭曲。
云涯越是清冷孤絕,如同懸于九天不可觸及的孤月,她心中的渴望便越是熾熱瘋狂。她開始不滿足于僅僅作為弟子。她渴望靠近,渴望了解那冰冷表象下是否也有一絲溫?zé)幔释蔀槟禽喒略挛ㄒ坏牡褂啊K龝谏钜雇低的暵犙]云涯靜室的方向,會在云涯偶爾離開問道峰時失魂落魄,會在云涯對她講解道法時,控制不住地走神,目光貪婪地描摹他完美的側(cè)臉輪廓和淡漠的薄唇。
這份扭曲的孺慕與日益滋生的占有欲,如同在她道心上悄然蔓延的毒藤,逐漸遮蔽了清明的靈臺。
終于,在一個風(fēng)雪交加的深夜,壓抑到了極致的火山,轟然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