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著腦袋,盯著船下翻著詭異磷光的黑海水,那些破碎的光映在他死氣沉沉的眼睛里,照不亮一點活氣。
出了那金絲籠子,沒覺得輕松,反而像傷口暴露在臟空氣里,更難受。船走得沉悶,只有水拍船骨和風刮衣袍的聲音。
過了好一陣,云涯干啞的聲音才低低響起,打破了這憋死人的安靜:“…去清虛峰主峰下,寒玉洞。”他停了下,聲音沒啥起伏,像在說別人的事,“反正出來了…閑著也是閑著…去把里面那點…舊東西拿回來。”
夏白芷肩膀微不可察地一僵,沒回頭,冷冰冰的聲音被風刮過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繃:“哦?那些破爛…算你剛才說的‘還債’?”(想拿這點東西劃清界限?沒門!就算真還清了,你這身子骨,這靈根,早打上我的烙印了!還想跑?)
云涯慢慢抬起眼皮,看向她挺直卻有點僵硬的背影,嘴角極輕微地扯了下,像是看透,“…不是。”他答得很快“帶你來這兒…還有個由頭。”他沉默了片刻,才接著道,聲音里難得透出一絲極淡的、屬于過去的影子,“…那里…還有件東西…很久以前,沒來得及給你的…”
夏白芷猛地轉過身!眼睛釘在云涯的臉上、。沒給的東西?什么時候…?她腦子里飛快閃過無數畫面,最后定格在一個被她刻意遺忘的場景——煉器爐旁,那個清冷的身影,專注地雕琢溫養著一支素凈的玉簪…那專注的側臉,曾讓她心跳加速。是給她的?在她被趕走之前?(可當時…他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給!)一股酸氣猛地沖上鼻子,又被她狠狠壓下去,變成一聲帶著戾氣的冷哼:“磨蹭!帶路!”
清虛峰。這地方云涯太熟了,可如今入眼全是斷壁殘垣。山門塌了半邊,曾經氣派的大殿只剩焦黑的骨頭架子,巨大的裂縫像丑陋的疤爬滿山體,荒草從碎石板縫里瘋長出來,枯死的靈木枝杈猙獰地戳向暗紅的天。
風刮過廢墟,嗚嗚咽咽的,聽得人心里發毛。骨船懸停在破敗的廣場上空,云涯一腳踏上這片故土,身子猛地一晃,臉唰地一下比紙還白,死氣沉沉的瞳孔劇烈收縮,死死盯著下面那片瘡痍。
他扶著冰涼的船幫,指節捏得發白,身體抖得厲害,喉嚨里像堵了東西,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只有脖子上深紫色的魔紋不安地扭動。夏白芷看他這副魂兒都被抽走的樣子,心里莫名一揪,一股說不出的尷尬讓她渾身不得勁。
她干咳兩聲,想打破這沉重的死寂,聲音帶著自己都覺得假的刻意:“咳…這破風真大…這草長得,比魔域吃人的藤還瘋…呵,當年你罰我掃臺階,累得我腰快斷了,現在倒好,省事了…”她那“打哈哈”在風聲和滿目瘡痍里顯得格外干巴,自己都說不下去了,煩躁地一揮手,“行了!寒玉洞在哪?快點!我可沒空看這破敗相!”
寒玉洞深處,寒氣刺骨,空氣都像結冰碴子了。洞壁上蓋著厚厚的幽藍冰層,泛著微光,照得兩人臉都青白青白的。云涯對這地兒熟門熟路,忍著刺骨的冷,拖著步子走到一面光滑如鏡的冰壁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那點微弱得隨時要滅的靈力,艱難地在冰壁上畫出幾個復雜玄奧的符文。冰壁里面發出細微的嗡鳴,幽藍的光順著符文流動。“…跟著我靈力的道兒走…灌魔氣…左三下,右七下…坎位…震宮…”
夏白芷抿著嘴照做。指尖魔元吞吐,精準地跟著云涯那點可憐靈力留下的印子走。每灌一次魔氣,冰壁里的藍光就亮一分,復雜的陣紋一層層亮起、旋轉、咬合。最后一道符文亮起,“咔噠”一聲輕響,堅硬的冰壁無聲滑開,露出個一人寬的洞口。一股更精純的寒氣混著濃郁的靈氣撲面而來。
洞府不大,但好東西不少。角落里堆著散發溫潤乳白光的千年寒玉髓;幾件光華內斂的法寶飄在半空吐納靈氣;玉簡整整齊齊碼在寒玉架上。最扎眼的是中間一個小寒玉臺,臺上就放著一個沒雕沒刻、看著年頭不短的老紫檀木盒子。
云涯看都沒看那些寶貝,眼神直勾勾落在那紫檀盒子上。他走過去,他伸出手,輕輕拂了拂盒蓋——(其實根本沒灰)。他拿起盒子,慢慢轉過身,對著夏白芷。
“這個…”他開口,聲音干巴,卻異常清楚,“是我…渡劫成功,成了合體期那天…備下的。”他停了下,像是在回憶,又像在攢力氣,“…本來想…親手給你…賀你…”聲音低下去,他沒說完,夏白芷輕輕掀開了盒蓋。
盒子里,黑絲絨襯著,靜靜躺著一支玉簪。簪子是最上等的凝脂白玉,溫潤得像要滴出水,只在簪頭那兒,精巧地雕了幾片舒展的蘭葉,葉心托著一朵含苞的白玉蘭。花瓣薄得像蟬翼,花蕊那兒一點極細微的淡紫靈光轉啊轉,散發著讓人心神安寧的清雅氣息。更深一層,還有股沉穩內斂的守護之力蘊著——那是足以扛下合體期大能全力一擊的印記,屬于曾經的凌霄仙尊,云涯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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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白芷的呼吸猛地一窒。真是它!那支在她少女夢里出現過無數次的簪子!她親眼看著他費盡心血,在煉器房里一遍遍熔煉,一遍遍雕琢,專注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可當時…他趕她走時那冰錐子似的眼神,讓她以為這簪子早被扔了,甚至…可能是給別人準備的!)巨大的沖擊讓她一時失語,只死死盯著簪子,紅眼睛里情緒翻滾,震驚、酸楚、怨氣、還有一絲…她自己都不愿認的、遲來的委屈。
“給我…戴上”夏白芷的聲音有點發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云涯明顯一愣,幾乎是本能地禿嚕出來:“你自己有手…”話剛蹦出一半,他猛地剎住!對上夏白芷瞬間瞇起、寒光四射的眼睛,還有她周身陡然彌漫開的危險氣息,云涯一個激靈清醒了。玩物、爐鼎、予取予求——他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順從地低聲道:“…我給你戴上。”
他小心翼翼地從盒子里取出玉簪。指尖碰到那溫潤的玉,像有細微的電流竄過,那是他當年傾注的心血與歡喜的殘留。
他上前一步,近得能聞到她身上那股子冷冽又強勢的幽香。他屏住呼吸,動作僵硬卻異常小心地把簪子插進她烏黑的發髻里,仔細擺好位置。那點淡紫的靈光在她發間若隱若現,奇異地柔化了她眉宇間的凌厲魔氣,添了幾分清麗。做完這些,順嘴地拍馬屁:“…小芷仙姿無雙,這簪子…不過是個添頭,更襯得小芷風華絕世,魔威蓋世。”
夏白芷抬手,冰涼的指尖輕輕拂過簪頭那朵溫潤的白玉蘭,沒說話。那點涼意似乎順著指尖,流進了她燥亂的心底,帶來一絲奇異的熨帖。
她放下手,目光掃過洞府里其他閃爍的珍寶,語氣依舊帶著慣有的不耐,卻少了些戾氣:“行了!別杵著了!這堆破爛,看著礙眼,都收了!”她廣袖一揮,一股沛然魔氣卷過,角落的寒玉髓、懸浮的法寶、架子上的玉簡,瞬間化作流光沒入她袖中,洞府頓時空曠起來,只剩那座孤零零的寒玉臺。
(哼,白給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她心里哼道,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又瞟向云涯。安靜得像個影子。剛才插簪子時那點僵硬的小心,還有此刻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讓她心里那點莫名的煩躁又涌了上來。她煩躁地一擺手:“走了!帶你認認舊路!省得憋久了,腦子真壞掉!”
出了寒玉洞,外面的天光刺得人眼疼。夏白芷也不問,自顧自地在前頭走。云涯沉默地跟在后面。這條路,他閉著眼都能走。他們路過一片被雷劈得焦黑、只剩半截樹樁的巨木,那是她當年練劍,劍氣失控劈的;走過一方干涸的寒潭,潭底淤泥里還嵌著幾塊碎裂的試劍石;又拐過一道崩塌的回廊,廊柱上還殘留著幾道深刻的爪痕,是當年她降服一頭兇獸時留下的…每一個地方,都像一記悶棍,敲在他心口上。夏白芷也不說話,就背著手在前面走,偶爾停下來,看著那些殘跡,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有點飄忽。
終于,他們停在了一處相對平整的山崖邊。崖邊孤零零立著半截斷裂的石碑,碑文早已模糊不清。崖下是深不見底的云霧。
云涯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臉色“唰”地又白了。這地方…他太記得了。當年,她就是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