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斥責,不再懇求,甚至連一絲憤怒的表情都無力維持。
因為她終于清醒地認識到,在父親精心編織的這張權力與陰謀的大網面前,她所有的哭泣、憤怒和掙扎,都是如此的徒勞和可笑。
她失魂落魄地轉過身,像是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木偶,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拖著沉重的步伐,再次挪向北面的城樓。
她無視了身后朱重八那或許帶著復雜意味的注視,也無視了那些正在“接管”宿州城的、名為援軍實為鳩占鵲巢的士兵。
她回到垛口前,雙手無力地搭在冰冷的石頭上,再次望向北方。
視線早已被淚水徹底模糊,但她仿佛透過那血色的煙塵,清晰地看到了馬一良那力戰不屈、最終轟然倒下的偉岸身影,看到了郭雅簫那望向宿州方向、充滿了無盡不甘與悲涼的最后一瞥……
城內的“援軍”在朱重八高效而沉默的指揮下,正“井然有序”地接管著四門防務、府庫、軍營……
他們的到來,沒有帶來絲毫希望與溫暖,反而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冰冷的寒潮,瞬間凍結了宿州城最后殘存的一絲生機與活力。
沱河畔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似乎正在不可逆轉地、逐漸地減弱、平息下去。
那面始終頑強飄揚的“馬”字大旗,在如血殘陽的映照下,劇烈地搖晃了幾下,仿佛在做著最后的掙扎,最終,還是帶著無盡的屈辱、悲憤與不甘,緩緩地、頹然地倒了下去,徹底消失在那片被死亡和背叛徹底吞噬的小丘之上。
郭惠再也支撐不住,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她軟軟地癱倒,后背靠著冰冷徹骨的城墻垛口,緩緩滑坐在地。
她將臉深深埋入蜷起的雙膝之中,肩膀劇烈地抽搐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極致的悲慟,已經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輸了。
輸掉了她敬若兄長的馬一良,輸掉了她情同姐妹的郭雅簫,也輸掉了她對自己父親、對所謂“自己人”、對這混亂世道最后的一絲天真幻想。
宿州城,看似“保住”了,被父親的“援軍”“保住”了。
但這座她曾與之并肩作戰、寄托了無數希望的城池,從此在她心中,只剩下無邊的冰冷、空洞與……令人作嘔的虛偽。
而此刻,在她身后不遠處,朱重八依舊默默地佇立著,他那深邃的目光掠過少女那單薄無助、劇烈顫抖的背影,投向北方漸漸平息下來的戰場,眼中那復雜的光芒再次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那里面有對上級命令不折不扣的忠實執行,有對自身地位的清醒認知,或許,也有一絲對這場殘酷政治算計與無情犧牲的洞悉與默然,以及……對自己未來在這波瀾云詭的亂世中,該如何行路、該如何抉擇的、更加深刻而冰冷的思考。
忠誠與背叛,情義與權謀,理想與現實……
這堂由郭子興親自“授課”的、鮮血染就的實踐課,無疑在年輕朱重八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塊沉重無比、并且將不斷泛起漣漪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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