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惠
郭惠強忍著那幾乎要將她稚嫩心靈碾碎的巨大悲痛與深入骨髓的恐懼,憑借著一種超乎其年齡的、近乎本能的堅毅,終于將南岸殘存的五百余名士兵,以及那些被戰場慘狀嚇得魂不附體、驚慌失措的民夫,勉強而有條不紊地帶回了宿州城。
當那兩扇飽經戰火、沉重無比的城門在她身后發出“轟隆”一聲巨響,被徹底合攏,碗口粗的巨大門閂“哐當”落下時,仿佛暫時隔絕了城外那片正在上演的血肉煉獄。
城內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死寂。
然而,物理上的隔絕,卻無法阻擋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精神折磨。
北岸震天的喊殺聲、凄厲的慘叫聲、兵刃猛烈撞擊的刺耳銳響,尤其是她腦海中不斷閃回的畫面——
馬一良哥哥渾身浴血、在敵群中左沖右突的英偉身影,以及郭雅簫姐姐那支纖細隊伍在元軍鐵騎沖擊下岌岌可危的景象——
這一切都如同最恐怖的夢魘,緊緊纏繞著她,讓她心急如焚,五臟六腑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
她無法安坐,無法思考其他,只能在空曠的將軍府大堂內來回踱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幾道血痕。
她猛地停下腳步,再也無法忍受這無形的折磨。
不顧什么大家閨秀的儀態,她一把提起那沾染了塵土和淚水的裙擺,如同離弦之箭般,一路飛奔,沖上了宿州北門那高聳的城樓。
城樓上,風更大,帶著沱河方向傳來的濃重血腥氣。
她雙手死死抓住冰冷而粗糙的垛口,嬌嫩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甚至被碎石硌出了血印。
她極力睜大眼睛,向北方那片被煙塵和殺氣籠罩的區域眺望。
距離使得具體的戰斗細節變得模糊,如同隔著一層血色的薄紗,但那面她無比熟悉的、繡著“馬”字的猩紅中軍大纛,依舊頑強地飄揚在遠處那座孤立的小丘之上,盡管它被無數如同螞蟻般密集的元軍團團圍困,仿佛暴風雨中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
更遠處,靠近河灘的方向,那支屬于雅簫姐姐的、本就微小的隊伍,在元軍騎兵一波又一波的沖擊下,顯得如此渺小和無助,如同狂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
這一切都無比清晰地告訴她一個殘酷的事實——
馬大哥和雅簫姐姐,他們依然在戰斗!
依然在為了那一線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生機,在死戰不退!
“怎么辦……我該怎么辦……”郭惠倚著垛口,無力地滑坐在地上,將臉埋在冰冷的臂彎里,喃喃自語,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
滾燙的淚水在眼眶中瘋狂打轉,卻被她倔強地逼了回去。她不能哭,至少現在不能。
雅簫姐姐將宿州和這五百弟兄交給了她,她必須堅強。
理性告訴她,憑借城中僅有的這點兵力,貿然出城救援,無異于以卵擊石,不僅救不了人,反而會葬送這最后的守城力量,徹底違背雅簫姐姐“死守待援”的嚴令。
可是……難道就要這樣眼睜睜地在城頭上,聽著遠處的廝殺聲,等待著他們戰死的消息傳來嗎?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深沉的絕望,如同冰冷的、帶著毒刺的藤蔓,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緊緊纏繞住她年輕而稚嫩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她無法呼吸,窒息的感覺是如此真實而痛苦。
戰場,是令人如此的絕望。
生與死,在戰場面前,不值一提。
就在這令人絕望得幾乎要放棄一切希望的時刻,一名負責了望南方的哨兵,連滾帶爬、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沖上了城樓!
他臉上混雜著塵土、汗水和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因為極度的激動和奔跑,聲音變得嘶啞而顫抖,指著南方的天際,結結巴巴地,用盡了全身力氣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