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走了?”賈寶玉大著舌頭,疑惑地看向黛玉,誰知這一看不要緊,一見黛玉那泫然欲泣的神色,當即嚇得酒醒了七八分。
若是平日,黛玉雖臉上冷淡,私心里或許還會為寶玉調笑的對象解圍。可自打她從雪雁嘴里聽了什么金玉良緣的傳言,每每想起就是心揪似的疼痛,一面對寶釵難舍難分,一面又對寶玉黯然傷神。
如今再看兩人眉眼官司,更是忍不住眼眶通紅,幾欲落淚。
也不待聽賈寶玉說什么,一甩袖子,轉身就去伺候起老太太。
老太太年紀大了,被戲臺子上咿咿呀呀的唱做聲吸引了注意力,沒一會兒更是拉著林黛玉提前離席。
祖孫倆坐到那戲臺子下,時不時叫鴛鴦撒錢聽響兒,壓根兒不知道后頭的賈寶玉正惆悵。
賈寶玉上前做小心賠不是,拉扯了會兒袖子,都叫紫鵑尋借口擋了回去,連林黛玉的正臉都沒見著。見狀,一雙妙目滿是委屈與關切,當下誰也顧不上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自顧回絳蕓軒,在門后暗暗抹起眼淚來。
云珠同綺霰鋪了床鋪,正守著門檻等寶玉回來時,就聽著門口吚吚嗚嗚的委屈聲,綺霰上前問道:“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適?”
麝月幾個前呼后擁的,說喝了酒,正不舒服呢,回去躺著吧。
這邊云珠料理完床鋪,又被進屋的綺霰派去同珍珠了解了始末,才知道是賈寶玉口無遮攔一氣兒得罪了薛、林兩位姑娘,不免大搖其頭,道:“罷,寶姑娘和林姑娘自來寬宏,想來明兒寶玉挨個去賠個不是,也能得了兩位姑娘的寬宥。”
珍珠噗嗤一聲,調侃著問她還知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丫鬟,說這話當心姑娘們先惱了你。
云珠大笑道:“哎呦呦,咱們府上的姑娘都不是小氣的嬌娥,哪里會計較這個?”又環顧左右,賊兮兮道:“適才寶玉在門外垂淚呢,他眼下醉得不知事,卻對這個耿耿于懷,定是意識到錯處了。”
貴妃醉酒特指楊貴妃,古人最講究意頭,這樣悲慘的人物卻被賈寶玉拿出來調侃寶釵,也不怪將來大觀園里還有一出‘不曾有兄楊國忠’的名場面,想來寶釵從這兒就已經積攢起怒氣來。
什么金玉良緣?恐怕寶釵那塊金子老早就嫌棄起這頑石了吧。
珍珠聽完,立時笑得花枝亂顫,嗔了一句沒個正形,又將一碟子雙色豆糕塞給云珠,才囑咐道:“回吧,伺候寶玉精心些,到底你身上也背著老太太的臉面呢。”
這話暗指襲人,也是叫云珠不要左了性子,太太奶奶們斗法,殃及的池魚不知幾何,做丫鬟的該避風頭時還是要避。
云珠點點頭,心下有幾分成算,順著話頭欸了一聲,抱著豆糕就回了絳蕓軒,只是剛出了老太太的門,云珠半只腳踏進花園,片刻后又收了回來。
從花園穿過去絳蕓軒自然是近的,都沒出賈母院,只可惜夏日里蚊蟲叫人不堪其擾,就算熏了香藥也不敢保證晚上能萬無一失。
她貪涼,腳底下是摘了羅襪,光腳穿的布鞋,若是穿院而過,少不得要收幾個紅包。于是當即轉了方向,從花園邊上的游廊而去,那邊一路都有石板和熏香,可免蚊蟲侵擾。
一路走過去,本就沒黑透的天色,又兼院子里零星掌了燈,瞧起來反而多了幾分白日里沒有的趣味,可惜她還要回去給賈寶玉值夜,今兒沒空看了。
走著走著,就聽見幾聲細細弱弱的笑,云珠沒來得及回避,一抬腳穿過拱門,就看見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說什么。
此處離二門十分近了,白日里人來人往的場景,到了夜間卻是分外清靜。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小紅。
她今兒梳的還是雙丫髻,卻別出心裁地掛了金絲攢珠的流蘇海棠花卡子,一截雪白的脖頸被淺青色的下人服映襯得光潔無比,手里捧著個竹編的手盒,不知道里頭裝了什么。
微微前傾的身影昭示著那花叢里還有別人,云珠當即心臟砰砰跳,她并不想看別人的隱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