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天上的餡餅直直的將她砸得既暈頭轉向,又惶恐不安。王夫人像一顆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她下一步要用什么招數,當家夫人在關懷子女生活這方面,居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綺霰一聽,想著自己還要去安撫剩下的丫鬟們,又看著云珠平素就是做事穩當的,便揮揮手同意了這事兒。
臨走時還囑咐一句:“太太今日是發了狠的,你也安慰安慰晴雯,莫要鬧了,留得青山在才是正經,等我得空了再去瞧瞧她?!?/p>
綺霰這樣說著。
云珠感覺她后面床帳里頭的人又痛苦的扭曲了幾下,但等了片刻,又恢復了安靜。
她應了綺霰的話,悄無聲息的觀察了賈寶玉的狀態,便無聲地告辭出了院子。
賈寶玉沉默了,他難道不是真心心疼晴雯?
畢竟價值千金的扇子都可以給晴雯撕著玩兒,難道還吝嗇于為晴雯說幾句好話安慰一下嗎?不對,撕扇子都是后頭大觀園的劇情了,眼下晴雯還沒那么刁鉆。
更不對了!
劇情已經在朝著完全不一樣的方向前進了!
云珠心下難安,聽著晴雯的哭泣聲,心中更是充滿陰霾。
“你的意思是,針線房你也不肯去了?”云珠緩緩地問道。
因晴雯只顧著難受,一雙水眸桃子似的通紅,滿臉都是難堪與痛苦,似乎是默認這個說法,云珠便嘆了口氣。
“這事兒,不若去求求老太太?你畢竟是老太太房里放出來的丫頭,太太一時氣話,只要老太太不松口,便斷不了你的前程。”云珠見美人垂淚,心里也揪得發緊,強打笑意支著招,“只是寶玉如今好像病得下不來床了,綺大姐姐叫我去取藥方,不若我取上了藥方,陪你一道兒去老太太面前陳情,你覺得如何?”
她親手從桌上倒了一盞茶水遞到晴雯手里,溫言安慰著,心中也是極舍不得這位絳蕓軒領路人的。
鴛鴦同珍珠對她保持善意,卻也只是善意而已,遠不如晴雯這刀子嘴對她的幫助多,如今她要走了,雖針線房離著絳蕓軒不遠,可繡娘的活計是極其繁瑣的,哪里有一個屋檐下共事來得熱鬧?
就在這時,晴雯笑了,笑得仰頭,淚水隱進發髻里。
“你看。”晴雯在身旁的抽屜里掏了幾下,翻手將一頁蓋著不少手印的紙張攤開,叫云珠細看。
那是一張身契,丫鬟們賣身時簽下的契書,這一輩子,除非主家肯放手,否則就是到死也是奴籍。云珠當然識字,她難以置信的盯著那張放契書,心頭又是驚詫又是眼紅。
太太在用施恩的方式換晴雯遠離賈寶玉,“這……”
“你跟著寶玉也讀了幾日書了,可認得契書二字?我是認得的,也知道往后我便不是寶玉的丫頭,也不是老太太的丫頭,而是府中聘的繡娘,一個月十五兩銀子呢,還有年節上的賞賜……”晴雯說著說著,聲音愈發哽咽,干脆一俯身趴在云珠懷里慟哭起來。
明明是一片光明的前途,眼下正在牛角尖里的晴雯卻哭得比死了爹媽還傷心。
左一個寶玉,右一個寶玉的,云珠何嘗不知道她是在祭奠自己少女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