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從外頭回來,一路上都有丫鬟殷勤的問要不要用飯,要不要喝茶,這樣那樣的東西怎么搬幾時搬。一聽林妹妹,寶玉腳步還沒挪進正屋里,就要轉身往碧紗櫥跑,真是大忙人一個。
“寶二爺?!痹浦槟_下騰挪,端著茶盤攔在寶玉面前,微微一福身后道:“麝月姐姐們剛送東西出門,便叫我伺候在此處,二爺出門累了,喝口茶水吧?!?/p>
說著,將手里的茶盤往前一推,第三遍的楓露茶鮮亮清香,在細膩的白瓷盞子里晃蕩,勾著人去端它。
誰知賈寶玉卻拂開茶水,哄笑道:“好姑娘,我正有事,一會兒回來再喝?!?/p>
見賈寶玉風風火火的,云珠一咬牙,問道:“二爺若是去見林姑娘,這模樣只怕不妥,叫林姑娘見了要生氣的。”
一聽黛玉會生氣,賈寶玉當時就定住了,上下打量了自己,心想穿著并無不妥,因問:“為何?”
‘吧嗒’一聲,云珠將茶盤干脆利落的擱置在廊下的坐凳楣子上,蹬蹬蹬進屋端了面巴掌大的銅鏡出來,直面賈寶玉時,鏡中就出現了個唇紅齒白的俊俏少年。
唇紅得過分,不曉得在哪處呼朋喚友胡鬧過,又吃了哪個丫鬟的胭脂,“二爺,林姑娘是最講體統的人了,您瞧瞧您自個兒,這是要專去惹林姑娘生氣嗎?”
賈寶玉一愣,卻莫名的覺得心上抽痛起來,他喝了足一盞熱茶,又尋了云珠身上的手絹,自顧擦去嘴上的胭脂,急忙將茶水盤子托給云珠,嘴上說道:“可還有不妥?”
不妥?
不妥的多了去了!
明明寶釵年前就說要搬出去,可如今元宵都過了,卻叫薛姨媽絆住了腳步。薛姨媽又日日同王夫人一處講古,隔三差五還領著寶釵在老太太身前晃,寶釵定然是知曉了長輩們的意圖,干脆連賈母院也不來了,都是黛玉帶著小丫鬟去東北小院尋她玩耍。
也就賈寶玉大大咧咧的,時不時跟著黛玉上門去胡鬧,殊不知,下人之間的金玉之說已然甚囂塵上了!
云珠恨鐵不成鋼,強忍著心頭的嫌棄,微笑著搖搖頭。
薛林二人之間,府上更屬意誰,云珠也不能知道。她只是看見賈寶玉日日黏著黛玉,什么香的臭的都要去碧紗櫥同黛玉分享了,恰好黛玉也愿意聽他嘮叨。
又想著寶釵那張嬌艷得滿面紅光的臉,云珠搖搖頭,這倆姑娘別說家室與賈府相當,就是姑娘們本人,哪一個都夠配賈寶玉八百個來回帶拐彎兒的,就看上頭的主子們怎么博弈了。
這些場景,都落在小紅眼里,她心中憤懣,就與云珠抱怨。兩人相攜進入茶水房,云珠將杯盞洗刷了,又遞給小紅幾個烤得滋滋冒油的板栗,小聲說道:“薛、林兩位姑娘都是極出挑的,寶玉愿意跟林姑娘玩兒,將來林姑娘做主母不也挺好的?”
“我哪里是說這個?寶二奶奶何許人也,咱們又管不著?!毙〖t一邊剝著板栗,一邊嘶嘶哈哈的小聲吐槽。
“那你說那些酸話做什么?”
笑吟吟的樣子,倒是十分熨帖人心,小紅的眼底也多了幾分清明。
小紅是家生子,行事作風難免處處站在賈府的立場上。
她覺得寶玉選誰都不妥,沒得耽誤人家姑娘。
可婚姻大事,哪里又是賈寶玉自己就做得主的。云珠不由得囑咐她,這些酸話怪話可千萬別說了,如今絳蕓軒里有好幾方的眼線,萬一掐頭去尾的傳出去,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這話說得對!”就在兩人抱頭寬慰時,卻聽見門外傳來笑聲。
兩人下意識地看出去,正見捧著一摞賬本的林之孝,正是小紅的親爹。
云珠連忙起身,心中十分忐忑。這位財大氣粗的大管家,雖穿得樸素,可腰上一枚上等的翠玉腰牌,顯示著他在府中舉足輕重的地位。
“爹?”小紅迎上去,親切問道:“您怎么來了?我娘呢?”
林之孝面上露出幾分無奈,寵溺的瞪了小紅一眼,沒搭理小紅遞過去的栗子,反而是問云珠:“綺霰呢?”
“回大管家的話,綺大姐姐同二爺他們給林姑娘搬書去了?!痹浦樾南聭饝穑膊粫缘米约河袥]有哪句話說得不妥,也不曉得這位林管家是不是那錙銖必較的人,都怪小紅從來沒說過她爹。
林之孝看了一眼立在墻角的云珠,想了想她剛才的話,噗嗤一聲,轉而又嚴肅道:“你們在府上伺候,管好自己的嘴!莫要去談論與自己不相干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