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那張笑吟吟的臉實在是忽略不下,紫鵑側身在黛玉身后,脆生生道,“辛苦小云妹妹費心,快一起進來吃些果子茶水吧。”
親切和藹,卻對賈寶玉的每一個丫鬟抱著淡淡的敵意。
說不好她是不喜歡丫鬟們還是不喜歡賈寶玉,不過云珠是個豁達的性子,林黛玉的好感她已經刷到了,便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
此刻圓潤的小臉兒上笑意更滿,將黛玉坐過的手帕在手里轉了轉,假做猶豫道,“今日怕是不行,院子里活計且等著,改日登門,還請紫鵑姐姐不要嫌棄我。”
促狹的模樣,叫紫鵑面上的高興都淡了兩分,倒是黛玉,樂得幾乎憋不住,丟下兩人自顧進了瀟湘館去。
“姑娘等等我呀!”紫鵑跺跺腳,不去看云珠。
一陣風兒似的朝黛玉掠過去。
大觀園和天堂一樣,外頭的紛紛擾擾被悉數攔截,一進來就覺得呼吸都自由了幾分。
云珠折了一張荷葉頂在頭上,閑適自得地往怡紅院走。
伴著越來越近的鶯歌燕語聲,她專撿那陽光弱的樹蔭底下慢慢踱,手里不知何時從湖邊摸的一個翠綠的蓮蓬,嫩嫩的蓮子剝著,一口個清甜水靈,笑呵呵地去推廂房邊的角門。
去倒一壺茉莉花茶鎮在寶玉的冰鑒邊上,再去摘幾朵蓮蓬,晚上洗完澡慢慢的剝著吃,正好。
“你在做什么!”
云珠臉色微變,見芳官今日穿著一身水藍色的長裙,碧色的褙子加身,襯得她像一桿翠竹似的。翠竹少女正神色怨憤的站在廊下,樹蔭下的石桌上一疊白白胖胖的米糕叫揪得七零八碎,地上散著不少渣子。
或許是迎著風,她眉眼間的怒氣經久不散,云珠從空氣里聞到絲絲米香與劍拔弩張的味道。
云珠問了她一句,竟然好半天也沒反應。她干脆上前劈手奪下她手上的米糕,放在盤子里,看著一盤子糟爛也沒法兒再吃了,干脆將頭上的荷葉拿下來罩了上去。
但自幼受節約糧食教育的云珠,登時覺得心頭火氣四起,壓著氣兒指著一廊鳥雀,問道,“你這是造什么孽?好端端的吃食拿來亂扔?你想把它們都脹死啊!”
外頭多少人家窮得有上頓沒下頓的,她們這些丫頭小子若是運氣不好些,賈府散了沒準兒就要去過那樣的日子。
又想著芳官放在自己房中的十來兩碎銀子,云珠氣得腦子里嗡嗡作響,見她梗著一張臉不搭話的樣子,口不擇言的訓道,“瞧你這副混樣子,不知眉眼高低的,將來叫你那干娘賣了還不當怎么回事兒呢!”
若是換作從前,云珠斷不會為著一碟米糕和人交惡,今兒許是太陽底下站久了,火氣旺些。
說著說著,干脆道,“你一會兒來把你的銀錢拿回去吧,我這歲數當得起誰叫一聲師父?沒得折了福氣還叫人瞧不起。”
這話一出,芳官的臉色猛然冷了幾分,委屈與氣憤傾泄而出,怒道,“我在怡紅院當著差,難道連廚房一塊熱糕也吃不得了?寶玉還能將玫瑰露送給柳五兒吃呢,不就是一塊米糕,我就要吃!我還要扔呢!”
說著,趁云珠不備,轉身一把將荷葉下的碟子掀翻了,白瓷的大碟子甫一落地,立馬叮鈴咣啷的順著青石地面滾出去老遠,咔嚓一聲正好碎在進屋人的面前。
二人順著碗碎的方向,見著了寶玉急三火四的臉。
一時間,芳官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是學了往常麝月她們的驕橫模樣,干脆一艮脖子,不管不顧地嗚嗚哭起來。
這是拿捏了賈寶玉的死穴啊,云珠心嘆道。
見著滿地米糕碎渣,云珠認命地一行禮,便說要去耳房里尋工具來打掃,隨后只留下一哭一安慰的二人,自己則捂著耳朵一溜煙兒往外跑。
“怎么了?這么急匆匆的。”綺霰見她往耳房奔,一揮手臂問起。
雖是要出門子了,可寶玉房中的事務她依舊有當之不愧的問責權,只是她出門的時間多起來,不周全的地方也跟著多了起來。如今遇上了,就算事不關己,芳官的事兒也影響不到什么,可綺霰見了也難免細細過問。
“沒事,只是……”云珠遲疑了一下,飛快的瞥了一眼來時的路,見綺霰疑問的眼神,并不像是知道院子里發生了什么事的樣子,便搓著衣角小聲道,“只是有人跟芳官鬧了幾句口角,生了些矛盾,眼下已沒事兒了。對了,寶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