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心事重重,說得好像誰喜歡王夫人似的,那人不按套路出牌,誰不怵啊。
她原本想著黛玉身體一日好過一日,又是皇帝親封的郡主,看在林家滿門的面子上,怎么著也能保賈府半邊門楣吧?
這大觀園中無拘無束無憂慮,哪個都想長長久久的在這兒呆下去,豈料眾人愜意沉醉之時,折戟沉舟的冰川已經(jīng)在前方悄然出現(xiàn)了。
沒錢了,元春失寵了,寶玉被打壓了,賈府滿門更是無一個支愣得住的男兒。
這叫云珠怎么肯去主子面前爭體面?那體面有屁用??!
她恨不得搖醒綺霰,大家快收拾收拾跑路算了,還要什么寵愛體面的。
但到了賈母院,她還是一副五好丫鬟的模樣。心道,多呆一個月,就多吃一個月的飯,就多拿一份月錢,人生的頂級享受也跟著多一個月……
她正胡思亂想間,突然見室內(nèi)賈母身前,兩個身影一左一右的依偎著,很有倦鳥投林的溫馨自在感。青梅竹馬間雖隔著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賈母,但你戳我一下,我覷你一眼,自有一種旁人插不進(jìn)去的親切熟稔。
隨著腳步越來越近,云珠瞧著魚貫而入的食盒,正經(jīng)知道了自己是來打下手的。
便顧不上去看風(fēng)流俊俏后生與秀色奪人少女的眼神大戰(zhàn),兩人說說笑笑的入席,襯得探春與王夫人比電燈泡還亮。
先頭沁芳橋邊的悲戚氛圍,朦朦朧朧間早就散干凈了,云珠托著水盆往賈寶玉身側(cè)去,離近了更能看見雙玉臉上的繾綣之色,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縈繞席間。
云珠面上掛著淡淡的姨母笑,心道黛玉每一次蹙眉,敏感,嗔癡念與迎風(fēng)嘆,都是寶玉看不夠的風(fēng)景。也只有寶玉,能從一處柔軟的角度單刀直入,熨帖她所有的不安與多思。
而旁觀者之一的云珠,心中也不知何時開始,已然將二人當(dāng)做一對兒來看了。
食不言寢不語,等到云珠送走飯罷漱口的杯盞,幫著打理完一應(yīng)用具,再進(jìn)屋就聽王夫人笑著說道,
“此事由著賴家的在做,左右不過是些用不上的閑人。若說那起子要贖身的,我想著,五年上的三百兩,五年下的五百兩,如此亦可放了身契去,總比再叫牙人進(jìn)府輾轉(zhuǎn)來得體面,老太太覺得呢?”
前后一銜接,本以為錯過了重點(diǎn)的云珠正趕上了重點(diǎn)。
但是,五百兩。
五百兩!
你們賈府什么黑店!五兩銀子買回來的小丫頭喂幾年就要賣五百兩,云珠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賈府吃的鍍金大米!
而老太太沉吟片刻,點(diǎn)點(diǎn)頭,顯然是認(rèn)同王夫人的說法之后,云珠覺得天都快塌了。原以為是連吃帶拿的跑路,誰曉得賈府是想要剮人一層皮。
若不是綺霰掐她一把,恐怕原地就要給一屋子老小表演一個升天。
黛玉自來眼觀六路,見云珠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心中生了疑惑,正想招手時,就聽老太太提起寶玉的婚事。
“原這事兒合該是你們夫妻兩個操心,只如今這境況,陛下什么想頭咱們也拿不準(zhǔn),政兒又在海南回不來,我的意思是,不若順了孩子們,你覺得呢?”賈母笑吟吟的,也不避諱兩個小的,將話說開了來。
一聽此話,賈寶玉頓時手足無措,險些砸了手里的茶盅,見黛玉也是滿面飛霞,心中更是歡喜無比,正想一撩袍子跪下,就聽王夫人悶悶道,“大人的事,你們先回園子去吧。”
探春憋著笑,福了福身,身形款款的出了門。云珠亦步亦趨地跟著寶玉福身告辭,心里卻止不住的寬面條眼淚,只覺得午飯吃的燒鴨子,眼下都叫人反胃似的惡心。
賈母點(diǎn)點(diǎn)頭,笑著說,“便由著她們也無妨,左右眼下還小,等及笄前兒再安頓了皇上賜下的府邸……”
十五六歲中舉,就算是削了帽子,也不妨礙賈寶玉的意氣風(fēng)發(fā),況且眾長輩也并不當(dāng)一回事,賈府又不在乎多養(yǎng)一個有才名的富貴閑人。
因此,一談及與心上人的婚事,寶玉喜得渾身快樂沒個去處,拉著云珠幾個就說要回去玩擊鼓傳花。
臉比那秋海棠還紅的黛玉推脫,說要回歇一歇,早上探春送的賬本還沒有看呢,你們自玩去吧。
眼看著是害羞了,賈寶玉想去拉,卻叫云珠與綺霰連消帶打的攔下了,黛玉這才得以脫身,拉著雪雁腳步輕快地朝瀟湘館的方向走。
佳人麗影裊娜而去,只余滿廊香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