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大人是從六品的官兒,不曉得賈家正在踩著油門走下坡路。因此,在王夫人面前還不忘討好屈膝,連帶著對云珠也有幾分溫和。
如今賈政的調令已經下發,又有巡撫大人的保舉折子在陛下案頭,等賈政從海南學政的位置上回來,少不得有個六部的正經官身。
王夫人面上得意稍顯,溫和地提點了云珠幾句為人處世的口水話大道理,便將扣了牙章的身契等物交給秦大人,由他拿著去官府備案。
屆時兩相一消,她就是個大寫的人了。
真不容易,原來的世界里生下來就有的人道主義福利,到這兒居然要奮斗五年!
“是寫字還是畫押?”云珠指著那張薄薄的身契,慎重得就像對著大學錄取通知書,那是一張通往新世界的門票,不怪她有些手抖。
但在旁人看來,就像是云珠十分不舍榮國府的差事似的,沒見她都強忍淚水嘛,一定是天大的委屈吧,太醫院是什么地方,清苦得要命,哪里有國公府來得富貴。
都不用想,就知道有多少人要在背后一邊竊喜一邊‘扼腕’。
見一個小丫頭問要不要寫字,小秦大人想都沒想,大大的馬屁送到王夫人面前:府上一個十歲的女使都會寫字,真是仁善大家,陛下之福……
好容易等他夸完了,云珠才聽得一句:都可以。
見她提筆,寶玉湊熱鬧上去一看,端整的顏體落在契書上,一如這個表面勤懇,心中卻天馬行空的小丫頭。
但這名字……寶玉眉頭一擰,問道,“怎么還叫趙陸,你家里人這么些年都沒問過你什么,何必再為他們續香火,不若我給你起一個吧?”
他端詳著契書,愛給人取名字的毛病又生了出來。
小秦大人也附和,“確定用這個名字嗎?等到新戶籍落下,可就不能改了。”
云珠搖搖頭。
趙陸,是連接兩個人的起點,仿佛是冥冥之中的牽扯,叫她趙陸來給這個趙六續命似的,更何況,她本來就叫趙陸呀。
不打算改,還頂著云珠頭銜的小姑娘佯做羞澀一笑,倒是討了王夫人的好感。
見她攬過寶玉,笑道,“圣人教化謂之忠孝兩全,她伺候你一場也是緣分,如今正該回家盡孝才是。”
說著,背后還不忘捏了寶玉一把,這孩子,嘴上不把門,當著朝廷命官說那些胡話,真不該叫他跟著過來。
小孩子說話嘛,可大可小,秦大人連聲附和,又奉上馬屁,這官讓他當得,真是屈才了。
怡紅院里面上都高興得跟什么似的,畢竟大家共事一場。
云珠到賈母院磕完頭,正端著一副賞賜回來,就見眾人聚在怡紅院門口,嘰嘰喳喳的端著一盤子喜鵲登枝花樣的蛋糕,說晚飯寶玉也要一起用。
離別來得猝不及防,在她十歲生日的前夕,拿到了一張名為自由的門票。
當然,還有一張太醫院為期五年的用人合同。
編制肯定是沒有希望了,本朝沒有女子入仕的先例,就算她有那個想法,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吃過晚膳,又互贈留念之后,云珠在寢室里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么可收拾的,主要是她心里有太多的不踏實感。
這一切就像做夢一樣,正想著,她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犯賤是不是?躲過了多少明槍暗箭才走到今日,外頭再不好,至少不用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辦事,已經算得上人生境況極大的改善。
最要緊的是,她攤開桌子上的包袱皮,里頭是賈母賞賜的一套赤金頭面,這是老太太那屋兒的慣例,回想那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不知怎么的,鼻頭有點酸。
然后又給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檔次,人生自古誰無死,人家富貴安樂一輩子,輪得到自己這個妖怪來心疼?
趙陸啊趙陸,你還是想一想出府之后,怎么解決吃喝拉撒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