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時趙陸從林家鋪子出來。進去時兩手空空,出來時手上把著個奇形怪狀的兩輪車,引得來往路人紛紛側目。
稍稍抽條的少女做童子裝扮,一身青布對襟干練靈動,內著一件素色立領,正好擋住傍晚的一絲涼意。
身上墜著一枚醫者獨有虎撐,鈴鈴啷啷的清脆作響,大搖大擺的蹬車在鬧市中穿行,端的是少年義氣,朝意蓬勃。唯一的缺點是沒有剎車,她不敢蹬快了。
時下鹽鐵之物乃是官府管制,私人想要出圖紙鍛造鐵器,是要經過官府備案的,工序流程繁復不說,打點上下要多少錢也說不準。
想著消瘦苗條的錢包,兩人一拍板,先這樣吧,將車座放矮,腳剎就是安全配置,再怎么慢慢騎那也比驢快。
不過這意外之喜正因此而來,還沒到家,就已經有三個路人問她:“你這是什么西洋玩意兒?用腳蹬的?”
趙陸避而不答,只說這是林家木匠鋪的新品,預知后事如何,請關注林家鋪子的最新消息。
眼下她的工作就是將東西盡可能的讓更多人看見,再根據客流量來定價。若是受歡迎,仿制品很快就會面世,那自然要撈一筆就跑。
若是不受歡迎……趙陸甩甩頭,說什么呢,怎么會不受歡迎,這可比驢容易伺候多了。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撈一筆就跑。
不用林魚說,光想一想齒輪的加工,就知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耐磨耐用,就得材質堅硬,材質一堅硬,就費手了。
費工又費力,多收點錢怎么啦?
內城里那些清水衙門附近晃了一圈,鎖定了部分目標客戶的目光,這才買上熱乎乎的燒雞,悠悠的往家走。
沿途的糧鋪陸續關門,還看得見幾家沒來得及收的門幡,上頭朱紅的價簽被日光曬得泛白,說明已經許久沒有更改過價格了。
眼下秋收時節,但糧價沒有下跌,看來糧食危機還是一如既往的嚴峻啊。
“六兒啊,你是不是覺得嬸子做飯不好吃?”這聲音悠悠的,帶著一絲惆悵與心碎,叫趙陸險些被雞骨頭卡住。
胡夫人真心實意拿趙陸做個侄女兒,但這孩子三天兩頭各種借口不去她家吃飯,性子又滑不溜手捉不住,總有各種話頭。
叫人頭疼。
莫不是心里有什么芥蒂?
趙陸扶住額頭,也有些頭疼,突然覺得晴雯說得也對,應該買一個廚娘回家,總比三天兩頭給胡君榮買菜要省錢,這就是自由人的煩惱嗎?
投桃報李的事不做不行,做多了也不行。
“哪有?嬸子的手藝連林姑娘都贊一聲的,我這不是剛脫籍嘛,新鮮新鮮哈哈哈哈。”她訕訕干笑,忙不迭岔開話題,說起明日要去郊外看田地,要不要一起去放放風?
畢竟,臉皮再厚也沒厚到天天到點兒就去人家家里蹭飯的程度。
胡夫人心頭郁悶,到了夜里便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干脆將呼嚕呼嚕的胡君榮搖了起來,望著男人那雙困頓迷蒙的眼神,她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欺負小六兒了?”
“說什么胡話。”胡君榮嘴角一顫,想著四下幫忙的趙陸,又為人辯護道,“我干啥欺負她,多好一小孩兒,踏實肯干我欺負她做什么?”
再聽妻子說趙陸最近不肯來自家吃飯時,胡君榮瞌睡已經醒得差不多了,便笑吟吟道,“你這,你年輕那會兒就愛大包大攬……”
話沒說完,腰間的軟肉先是一癢,再是一痛,胡君榮忙不迭拖著被子往后藏,忙道:“哎呀你看你,一點兒也說不得,人家孩子大了也是要面子的嘛!”
雖然趙陸站起來沒比趙三兩口子壘的灶臺高多少,但日常言行舉止已然是個沉著的大人模樣了。胡夫人卻總惦記著她在賈府時,一對丫鬟髻的幼稚模樣,全然忘了孩子大了這回事。
轉而她又想起,兩口子命里沒女兒,胡夫人眼珠一轉,正要發聲,就聽丈夫道:“那丫頭主意正,用不著咱們約束什么,只從旁看顧著就是了。”
自古醫卜不分家,兩口子如何看不出來趙陸生得一副好人面相,又是知根知底的,但自家那個傻兒子……唉,不說也罷。
“睡吧啊。”他率先倒下,娶媳婦這種事,父母操心是一面,孩子爭氣則是另一面,否則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沒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