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鬧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大家從趙姨娘的院子退出去,室內外溫差巨大,乍一踩進冰天雪地里,剛暖和起來的云珠‘呵’地吸了一口冷氣。
云珠提著裙擺,若有似無地看著馬道婆鼓起來的衣袖,依言將其送到了二門外。
馬道婆回頭同幾個小丫頭招手道:“今日法事做得好,你們回去幫我代稟老太太一聲,我年后再來請安,今兒便回去將平安燈續(xù)上。”
幾個丫頭連聲說好,見外頭的馬車過來,送了馬道婆離開,她們幾個才轉身往絳蕓軒回去。
天色漸暗,清理過的路面很快又覆上一層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云珠重重跺著腳,不緊不慢地踩著干凈地方疾走。
賈府很大,今年的人似乎格外多,沒走幾步就要與迎面而來的下人互相見禮,云珠進門見了綺霰就撒嬌:“綺大姐姐,好凍腳呀。”
要是換了平常,綺霰定然是和顏悅色的叫她們進屋去暖和一會兒,可今日卻壓低了聲音,悄然壓著聲音道:“噓,襲人的娘病重,求到寶玉這處來,正鬧著呢。”
云珠聽了,牙齒微微咬一下。襲人走了這么久,她都不習慣了,如今乍一聽,那些被襲人支配的恐懼又浮上心頭來。
聽聞前些日子襲人被史大姑娘從莊子上接走了,可那又如何?史大姑娘自己尚且要依附于人討生活,斷不會為了這位被趕出去的奴婢得罪王夫人,得罪寶玉,得罪將來的寶二奶奶。
是以說是接出去了,也只不過是給襲人換了個史家的小院兒住著,日常起居還要幫著史大姑娘做繡活兒才換得來銀錢。
云珠順著綺霰的視線朝正房看過去,隔著簾子縫隙,見一個穿著淡青色對襟褙子的女人,頭發(fā)絲兒到腳底板都很有一絲不茍的味道,可已不復從前的風情。
只見她正哀哀戚戚地與寶玉陳述著什么,寶玉也是聽得滿臉淚水,悲從中來。
果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云珠瞧著襲人周身的憔悴,按說吃了她那么多暗虧,如今該高興才是。可不知怎么的,見著襲人出來,她喉嚨間的喜悅還沒出來,就先流下了淚水。
兩人對撞,皆是一愣。
從高臺跌落塵埃,眼見著已經(jīng)沒有再爬起來的資本,襲人唇角囁嚅,最終只是靦腆一笑,便側身出去了。
寶玉叫她去花廳等著,他要去向老太太陳情。
絳蕓軒慣是拜高踩低的,往日與襲人交好的麝月幾人,都借著活計躲開了。襲人在花廳坐了半刻鐘,云珠冷眼瞧著都無一人上前與她攀談。
人走茶涼,不過這般場景。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你別忘了,你攀上的晴雯,也沒比我好到哪里去,而你們,將來亦會如此。”襲人沒接云珠手上的茶水,只攏了攏衣襟,吐出幾句刻薄之語。
她如今已不計較王夫人當面我的兒,背后小賤人這樣的兩面三刀了,只是還無法在絳蕓軒這些小蹄子面前放得開。
云珠沒應聲兒,看了襲人一眼,見四下無人,噔的一聲將吐了口水的茶水擱在桌邊,滿滿當當?shù)牟柰朐谧郎弦绯鏊疂n。
酒滿敬人,茶滿欺人。
這一眼,云珠嗓子里的火氣又上來了,卻梗著脖子,哼了一聲,出門時梗得直打飽嗝,也到底沒吐出什么報復的話。
她心頭有隱秘的歡喜不假,可襲人說得也沒錯,覆巢之下,安知她的今日不是大家的明日?
只是她高估了賈寶玉的本事。
陳情自然是陳不來的,素來疼愛寶玉的老太太,今兒愣是聽了始末也沒有心軟,任由寶玉包了兩行清淚,她也只是說:“襲人自小也服侍湘云的,如今湘云接她去了,也算是佳話。她既得了門路求到你跟前兒,我便替你賞她五十兩銀子,也算是全了你們的情誼。”
鴛鴦站在一旁,倒是很想給賈寶玉使眼色,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只是不肯叫兒媳婦難做,所以不愿做這惡人。
可若是寶玉撒潑打滾,哭天喊地,老太太定然是無不應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