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頓了頓,黑夜里勾了勾尤二的手,小聲說:“你別難受,你生得這樣好看,如何不是另一種福氣?”
尤二的繼父與那尤氏是親父女,偏心在所難免。更何況尤家如今靠著這位珍大奶奶的關系,明里暗里定是有許多好處的,叫尤二去寧府,自然是有幫襯的意思。
想要從那處跳出來,必然不能先互生埋怨,少不得還要借著尤家與寧府的力做跳板,不過交淺言深是大忌諱,云珠也不愿意說得太清晰露骨,只手里拉著那雙細軟的柔荑,靠在枕頭上輕聲說道:“你所求,是安穩生活。”
“做女子,誰不求安穩生活?”
“那可難呢。”云珠搖搖頭,賣了個關子。
云珠將做了一半的千層底指給尤二看,說道:“我先頭學繡技時,存了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我想倚靠這一技之長活得安穩。晴雯常說,我這三腳貓功夫,連外頭繡房里的尋常繡娘也比不得,若要靠這吃飯,只怕眼睛繡瞎前也吃不上幾頓飽飯。”
“后又將苗頭放在烹飪之上,想來結局你也能猜到的,女子家桎梏頗多,拋頭露臉的事做不得,恐怕到時候錢還沒賺到,唾沫星子先淹死人了。”做得差了沒人買帳,做得好了,她一個小丫頭,王熙鳳要劫道,她只得高高興興感恩戴德的將方子送上去。
一點反抗的力量也沒有,但這也不妨礙她繼續試探著別的出路。
尤二笑道:“你是國公府頂頂受寵的少爺的丫頭,何須費力賺錢?現成的安穩生活就在眼前,我卻比不得你。”
“若是我明兒犯了錯處,就這么被攆出去呢?”這是一種假設。不過,榮國府就算不抄家,那樣煊赫的家庭,堆金砌玉一樣的日常生活,子侄最出挑的是賈寶玉那樣的戀愛腦,入不敷出家道中落不是早晚的事情嗎?
隔壁睡不著的胡夫人聽罷也大感意外。
她本來想著云珠這等高門大戶的丫鬟,必然是眼高于頂,眼睛里只看得見富貴風流的。便是尋常人有千難萬險求到她面前,也只當是庸人自擾的糟爛事。
那尤家姑娘是身在囹圄之中,掙脫不得,迷茫也是正常。卻沒想到這樣一個小丫頭,卻有大義與急智,一日相處下來,也看得出言談舉止是爽利真誠的,倒是有些旁人趕不上的人生智慧。
不由得扯著胡君榮細聲感嘆道:“先頭好容易得了她點頭肯教你,我只當是個驕矜性子,拿喬兒。沒想到卻是我誤會了,白日里沒有失禮的地方吧?”
胡君榮嘟囔一聲,翻了個身,喃喃細語:“可嘆你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我瞧著只上吊還沒耍出來了。”
‘啪’的一聲,手掌沉沉落肉的聲音在黑暗里響起。
冬日里可沒有蚊子,這聲音自何而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二人又羞又窘,未嫁的女兒家大談婚姻與人生,在這些人看來已經十分出格。
但冷靜下來,倒是尤二叫云珠很意外,她能說出追求安穩生活這樣的話,足可見不是隨波逐流之人。書中那樣悲慘的境地,是被周圍人,周圍社會圍追堵截著逼過去的。
云珠還只是表面裝一裝羞赧,尤二卻是真真滿臉紅霞,幸虧有黑夜做幕,無人知曉。對上云珠那比自己更悲戚幾分的生活,卻依然有堅定性情的模樣,也知道這是個一門心思為自己好的小丫頭,少不得答道:“你說得不錯,原我想著那樣的境地,除了一死了之,卻是沒臉再茍活著。”
又道:“如今倒也不瞞你,趙姑娘的大恩義,我不知何時報答得上,不若待我回去將該了結的了結了,再來謝你。”
“什么謝不謝的。”云珠干笑兩聲,要不是趙三心軟,她也不見得有能力搭救的。如今叫尤二這么鄭重一說,少不得生出幾分心虛。
半夜外頭街市上也未曾消停,眾人將準備好的雜糧面粉又放回去。熄了火的地爐子連余熱都散去,誰也不想睡到冷炕上,只好穿了厚衣服圍坐在一起,準備靜待天亮再打算。
兩個男人輪流在院角聽門外的動靜。倒是胡夫人,待云珠姐妹倆比白天更熱切幾分。眼下皆睡不著,便拉著云珠在墻角說起那厭勝之術的破解之法。
一個小院子,加上外頭一畦菜地,都不足二百平,說是墻角,也只是跟其余幾人不在一張桌子上罷了。
胡夫人說起引魂香難得時,那尤二當即湊上來,接話道:“夫人說那引魂香,可是這個?”
屋子里沒點燈,云珠借著月光還什么都沒看清,就聽胡夫人細嗅幾聲,發出肯定的聲音,“你家里原也是疼你的,這引魂香未婚女子家攜帶可安神穩魄,若是能服用,還可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