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嘴上哼哼,但語氣歡快:“哼,鶯歌她家在南邊,你去擠了說不得要晚上半個時辰才能到家,你舍得?”
“是極,不用自己走回去我就阿彌陀佛了,要是還能早早到家,便是托了晴雯姐姐天大的福氣。”云珠一手捉一個姐姐,按捺住兩人又要斗嘴的意頭,及時送上個馬屁。
太難了,打工人真的太難了。
賈母院中簡直匯聚了榮國府里所有的機靈丫頭,云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那里捱過一年的,要不是每個月有半吊錢還能天天吃飽飯,她是絕對熬不到現(xiàn)在的,更遑論養(yǎng)出如今這樣的油滑性子。
也許是她年紀小,也許是她職位低,雖然專程來算計她的至今也就襲人一個,旁人只要她足夠小心,就不會被矛盾卷到。
但光是這足夠小心一項,就夠沒心沒肺活到二十多歲的趙陸耗盡心力。
天天勾心斗角,根本就不是她一個大學生能做的事!
多渾蟲趕著馬車出了南門,再行數(shù)百米,便是大名鼎鼎的寧榮街,一派人聲鼎沸,繁華非常的景象。三人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自然沒有見不得外人的講究,端坐的身姿不過幾分鐘就現(xiàn)了原形。
“她們在追什么?”晴雯掀了半個簾子,打量著路旁追趕的小孩兒,最前頭是一個貨郎挑著兩只木桶一路狂奔,嘴里還喊著今日售罄,今日售罄!
珍珠饒有興致的目光追逐著,見末尾的小孩兒趿拉著不合腳的布鞋,身上衣衫雖不破舊,確是大落落的掛在肩上,手里還拿著一支竹簽子,插著個粉色的糖球兒,那糖球恐怕就是追逐的對象了吧?
“是個賣糖的貨郎,他說今日售罄,看來生意怪好的。”
許久沒見這么繁華的街景,云珠更是側著身子想要多看看外頭的人頭,寧榮街上大多是些子弟,不說個個有錢有權,那也至少都是小富之家,穿著打扮就能看出生活富足。
可沒過幾分鐘,馬車出了寧榮街,方才的繁華好似一落千丈,隔三岔五就能看見衣衫襤褸的乞人,行人也多是面有菜色,身姿消瘦行色匆匆的樣子,都是為生活奔波的人啊。
一見這景象,連興致高昂的晴雯也多了幾分索然,“聽聞今年北邊發(fā)了旱,糧食收成少了五六成,沒想到京城也是這般景象了。”
“看天吃飯就是苦些,你們在府里過得好不就行了?”多官在外頭吁了一聲,告訴晴雯雪齋快到了,又搭了幾句話頭。
雪齋是賈代儒的好友開的書鋪,聽聞近日住過來個制墨的大家,每月只限量發(fā)售親制的徽墨,又有文人墨客背書,勾得城中的文人們競相購買,一時間開在僻靜處的書鋪也有了人流如織的盛況。
一邊是揮金如土的權貴雅士,一邊是節(jié)衣縮食的貧困景象,晴雯捏著裝了銀子的荷包,難得沉默起來。
在場四人唯獨珍珠家家境好些,往上兩代都是榮國府的家生子,雖是奴籍,可到底四季衣衫月例銀子都按時按點發(fā)下來,又在府中耕耘多年,薄有家財,自然是體會不到貧家人窮到賣兒鬻女的困頓。
再觀趙六,原身家里雖然窮,可趙陸不是,她穿過來還沒怎么體會這種痛苦就被賣掉了,做人奴婢雖然轄制多了些,可比起趙家上頓不接下頓的苦日子又要好過不少,因而對外頭那些貧苦還生出了許多憐憫。
此情此景,唯獨晴雯感同身受,兩人眼見著晴雯望著那乞兒紅了眼珠。
“莫哭莫哭,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如今寶二爺是個寬和的主子,你也能干,往后都是好日子哩!”珍珠一把攬著云珠同晴雯,做撫慰狀。
云珠不知底細,也跟著附和:“是呀,是呀,你既有傍身的銀錢,又有出色的手藝,到時候再尋了家人……。”
還沒說完,就被珍珠不輕不重的拍了一把,示意她閉嘴。
得,安慰人安慰反了,立馬訥訥閉嘴。
“什么勞什子家人?云珠年紀小戀家些,珍珠你還不知道不成?
我家不過是淮揚一帶的小門小戶,小小年紀就被賣了出來,莫說將來出府尋家人,便是現(xiàn)在,老子娘從我面前對個兒,我也不一定認得出來的!”
前塵往事?lián)涿娑鴣恚琏┰秸f越覺得自己凄苦,直言她那爹娘不是好貨,那么小的孩子都賣,什么家人親情,骨肉血脈……
眼見著越說越離譜,當今圣人以仁孝治天下,這話要是讓外人捉去做了把柄,還不知道惹出多少風浪來,珍珠同云珠二人齊齊要去捂晴雯的嘴。
祖宗,可不興亂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