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一忽兒嫌韭菜,一忽兒嫌蒜蓉,筷子卻分毫也沒停下來過,熱辣辣的紅油蘸在羊肉片兒上,褐黃色的土陶碗一端,架在碗上的筷子有橫掃千軍之勢,鼻尖兒上掛著汗津津的水意。
“二奶奶最講究吃食,可我瞧著,什么肥雞大鴨子,豬羔羊犢子的,都不如咱們這一鍋!”晴雯手絹兒擦臉,感覺渾身上下熱了個通透,整個人肆意又嬌妍,吃得耳邊都仿佛嗡嗡響。
絲豪不記得自己剛剛說冬天吃才爽這樣的話。
“再嘗嘗這個?!痹浦閺脑钌隙讼聛碚ǖ媒瘘S酥脆的雞蛋,焦黃的裙邊放進番茄鍋里吸滿汁水,沉甸甸的筷子夾不起來,需要竹勺連湯帶蛋的舀進碗里,紅黃交錯,十分吸睛。
下人伺候時總有規矩束縛,那些不雅的吃食與氣味,極少能到丫鬟們的日常飲食上來。
吃慣了清淡口味的云珠乍一涮鍋子,也覺得自己周身氣血翻涌,辣味變成熱量在血液里奔涌,整個人像是任督二脈皆通的大俠,恨不得掂腳飛身,直上云霄!
而這一口浸滿番茄汁的炸蛋,則是撫慰了滿心的躁動,甚至能穩穩坐下來開始刨冰。
等到細碎的冰沙融進茶色的牛奶之中,濃醇翻涌下,不用加糖,保留奶香與茶香,涼絲絲的一碗下去,五個人長長的打了個嗝兒。
滾圓的肚子甚至不能彎腰,藕官半躺在竹椅上,忍不住喟嘆著憧憬道,“下回要雙倍的蝦子。”
棋官摸著剝蝦剝到麻木的手,“再加十文錢,請賣蝦子那家的小孩兒給咱們剝好!”
“至少要四只豬腰。”晴雯補充道。
說著說著,眾人又開始感嘆這小院子真不錯。
古往今來,房子不僅僅是遮身的瓦片,更是一種心靈上的歸屬與寄托,云珠心下意動,便開始攛掇晴雯,“你那鋪子,我可是聽說客似云來,你的名頭可是越來越響了,什么時候也買個院子,好叫咱們一道兒拈花品茶,愜意人生?”
“嘁,生意上的事兒,你小孩兒不懂,如今哪里來的余錢買房子?更何況,針線房那么好我不住,我干嘛來買這么點兒的小院兒?連個花園也沒有?!?/p>
“瞧你說的,那花園如今你進得去?”針線房背靠大觀園,探春沒折騰土地承包之前自然是偌大的園子隨便逛,如今可不行了,大觀園里跟諸侯割據似的,各自守著自己的地,不讓分毫。
尤其是偷盜那事過后,外人若是想進去逛,別說門,窗也沒有。
兩人一邊說,余光見三個官已經撐得有些昏昏欲睡,云珠看著滿地狼籍頭疼,不由提起嗓子,高聲道,“別睡別睡啊,還得收拾收拾回去呢,回去睡?!?/p>
眾人可是有工作在身的,眼見日頭已經開始偏斜,哪里還有富余睡午覺的時間?
幾人高興了半晌,都覺十分快活,只是周身難免疲憊。
等收拾完爐灶與現場,云珠又鎖了門,這才悠哉往約定的街口去等車。
正說著要買糖葫蘆,就聽晴雯道,“我就不與你們回府了,老太太吩咐我做寶玉秋后的衣裳,活計多著呢。”
青天白日的內城,兩處又相隔不遠,一柱香的腳程,云珠倒是不怕有意外,便隨口一問要不要大家相送過去,權當消食云云。
“我又不是尋不見大路,要你們送?你們人小,我看著你們上車再走?!?/p>
一頓飯,吃得五個人關系親近不少,三個官繞著晴雯嘰嘰喳喳的問她衣襟上的花樣子,正嬉鬧著,卻陡然聽到了喧鬧聲。
“怎么?”云珠見幾人側耳,顯然不是自己一個人出現了幻聽。
“車夫說什么時候來?”晴雯面色泛白,在插滿各色彩旗的牌坊柱子下站著,有些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