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毫無情誼的話,襲人在黑暗中滿面淚水,剛才光亮亮的月亮隱入云層,天地之間霎時變得好似她的心境一樣灰撲撲的。
襲人自問,即便當年被賣了,也從未怨恨過家中。
那時候是真窮啊,一條被子和鐵塊一樣堅硬冰冷,一家人緊緊擠在一起盤算著明日去哪里掙來飯食。
每個人都只吃得上兩分飽,夜里餓得睡不著時,母親就會帶著大家起來,燒上一鍋熱水,鹽粒子在水里頭攪和一圈,就是充饑的美味。
家人是什么時候變的?劉翠說這樣的話,還可以說是姑嫂積怨已久。
可她的父兄。
回想當日,是她,死皮賴臉的懇求寶玉,將一些瑣碎交給花自芳去做,雖不如進府聽差來得清閑體面,可那其中的好處卻是實打實的。
那樣的人家,要將少爺院子里的部分采買行當交給一個外人來做,費了她多少心機?說什么拉扯,難不成她襲人做不成寶玉的姨娘,花家就一絲奔頭也沒有了?
說來說去,不過是如今從她身上榨不出好處來了,就開始嫌她拖累了他們罷。
她多年的綢繆與算計,如今瞧來竟是啼笑皆非。
襲人口渴得很,又出了一身冷汗,嘴上一開一合的發不出聲音來,腦子里卻是清醒了。
“唉,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這都是為你好。”花自芳嘆了一口氣,又道:“你如今在小姐身邊伺候,想必沒什么花銷,你這些閑錢,我就先用著了,等賺了錢再分給你做嫁妝。”
說著,自顧起身拉開柜子,將襲人的衣裳翻了個底朝天,連衣袖里準備給小丫頭的賞錢荷包都沒放過,搜羅了個干凈。
自伺候史湘云以來,襲人沒個固定住處,身家都換成了金子隨身帶著,如今叫花自芳這么一剮,她與那街邊的乞兒并無二致了。
她將自己掩在被子里哭了一場,半晌不見人來安撫她,只覺得萬念俱灰,干脆起身就從后門出了院子去。
黑燈瞎火的,近處有風聲水聲,遠處有犬吠雞鳴。正身形落拓地走著,就覺面上一涼,原來是下雨了。
何處是她的避雨處?
襲人粲然一笑,跌跌撞撞的在雨中奔跑起來,一面哭,一面將頭上的發髻綁起來,從懷中取出寶玉送的那枚銀簪,吧嗒一聲砸進了草叢里。
可憐周身乏力,不多時已有生魂出竅的迷離感,納罕間,就見親娘隱隱在前,襲人忙撲上前,說道:“娘,娘你等等我。”
“什么娘啊娘的,睜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我是你晴雯奶奶!”
“她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