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荷風,菡萏粉紅。
每每這個時節(jié),京中的少男少女紛紛出門游湖踏青,官道上來來往往的絲絳帷幔,比河邊的楊柳還要密集,車馬如龍,宛若銀河倒墜。
唯有今年,出了意外。
六月廿三日,太上皇駕鶴西歸,群臣哀慟,朝野嘩然,京城里悠悠回蕩的鐘聲足足響了三天。
索性太上皇是抱病西歸,除了皇帝為表孝心,削了兩顆太醫(yī)院的人頭陪葬之后,旁的也沒再牽連到什么。畢竟趙陸也不會有進宮的機會,皇權再怎樣也壓不到自己身上來。
但西郊大營的操練密度大了不少。
傳聞是邊軍打了一場勝仗,轉身就聽聞太上皇西歸,東安王穆小王爺感念太上皇大恩,要帶著部分邊軍回京。一則送靈,二則請陛下點兵操練云云。
別的不說,沒準兒會和守京的將士們比劃兩下,西大營作為陛下的親兵,可丟不起這人。
不過,領兵回京這事兒,陛下居然能同意,很超乎趙陸的想象。異姓王領兵本身就很容易被皇帝猜忌了,更別說帶兵回京這種事。
而同樣作為舊貴族的寧榮二府,那面子可是搖搖欲墜,遠不及這位穆王爺?shù)檬バ陌 ?/p>
當然,這事兒和趙陸也沒什么關系。
初次接觸醫(yī)學院的課程,要學的東西很多,同時趙陸也清楚王濟仁調她的意義,于是每日留出固定時間,鉆研中醫(yī)與現(xiàn)代醫(yī)學的結合點,并嘗試得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譬如今日,她借著張林那兒聽來的消息,說的是軍中或操練費力,或柴火不足,總之除了冬日里幾乎是沒有開水喝的。
雖然大家都不在意這種細枝末節(jié)的小事,但反反復復的寄生蟲感染,關竅正是藏在此中。
呈給太醫(yī)院的工作報告上,她寫道:“久積便溺之物,雖與水源相去甚遠,但地下水系交通,乃魷蟲反復之其一。”
往東五百里,就是草木艱難的戈壁,百姓土里刨食,壓根兒不會有植樹造林的想法。一味開墾良田,導致植被覆蓋率連年下跌。
沒了樹木固沙防風,良田三載變瘦田,瘦田兩載成荒地,因此柴火價貴,而光靠屯兵之策,哪里還有余地打柴?
但趙陸有心夾帶私貨,在報告上繼續(xù)寫:“欲除魷蟲之弊,若能改辟種植,將產(chǎn)糧與產(chǎn)柴配套,飽腹的同時又能剩下柴火……”
她知道王濟仁會看她的東西,所以這篇工作報告絕非頭腦一熱,而是滿地餓殍與天爭命的景象,刺痛了她的惻隱。
皇親貴族、豪強地主只知一味索取,不思農(nóng)務,連賈家那種走下坡路的家族都如此豪奢,那皇宮該是怎樣一種景象?
她不敢想改天換地,因為那不是一個人可以做成的事情,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背后,是流血和犧牲。
與之相比,提高生產(chǎn)力顯得溫和又上進。眼下她寫這篇工作報告,倒顯出幾分大義來。
通讀一遍,心中滿意,于是鈐上封章,放在胡君榮的藥箱之上,轉身出去院子里一同揉藥粉。
“胡叔,你說王太醫(yī)與戶部關系怎么樣?他們會不會聊公務上的事?”兩人的差事做得差不多了,眼下就是搓上一箱烏梅丸交給上官,晚上便可交差回城,趙陸十分自然的開始八卦起來。
知道她的脾性兒,是以胡君榮頭也不抬,手里碾藥的動作不停,壓根兒沒去見趙陸的工作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