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竟是問出了心中愁緒,“好云珠,我知道你自來是個清醒的,老太太如今眼見著也是不好了,這滿院子的七長八短,我該怎么辦呢?”
云珠聽完,不解其中深意,撮了撮豁口的牙齦,耿直道,“綺大姐姐今日好生奇怪。這院子里再七長八短,誰也蓋不過太太的想頭去。至于老太太,她是福澤深厚之人,醫家之道亦不是咱們能操心得了的。”
好懸順嘴說出寶玉已經高中,咱們該干嘛干嘛就是。寶玉遭災,如今怡紅院里可是連鳥雀兒都不敢胡亂叫喚了。
綺霰輕咳一身,叱一嘴沒心沒肺,正欲再說些什么,突然聽見小丫鬟在門口報說,“綺大姐姐,賴奶奶來了。”
資歷高輩分大,剛過不惑之年的婦人處處被人叫做奶奶,正是榮國府里頭一份的體面,賴大家的。
云珠幾人不敢怠慢,趕忙出門迎接,一路花蝴蝶似的簇擁著賴大家的往屋里走,又奉了茶,寶玉不在,便剩下綺霰這樣的大丫頭說得上幾句話了。
自晴雯出了怡紅院,賴大家的就很不愛往這處湊,想來是沒有趁手的丫頭可以圖謀,便守起拙來,免得討寶玉的嫌,往后不好塞人。
見綺霰搭了幾句話頭,賴大家的方笑著說,“寶二爺不在,我來得倒不是時候了。正說起問你們院子的想頭,不若我下次再來?”
內院里還能有什么想頭?不過是說起縮減開支,要裁人的想頭。綺霰見狀,流云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
賴大家的笑道,“這幾日事多,太太想著年前就將事辦成,我們少不得要處處提點著,行了,你們知曉了就行。”
從善如流的收了荷包,連推拒都不曾。
看著那沉甸甸的荷包落入她人手,云珠心下一絲可惜。院中收賄受賄之風日益加重,裁員卻迫在眉睫,隔三差五上門催一遍,若不是為斂財故,誰信?
一時送走了賴大家的,綺霰心下默默感慨,事到臨頭躲不了。
這日晚飯時,眼見云珠扒了三碗飯,撐得肚兒圓地往寢室走時,綺霰卻喚她留下,將她帶入內室,問道,“我這些話不止是對你說,過后還得去同另幾個說,你別多想。”
狀似隨口說話,其實是思慮良久。
語言的藝術堆砌得再多,也無法掩蓋最真實的意思:大觀園里祝媽媽一家要被遷到莊子上去,你想不想去管園子?等過了風頭,再叫寶玉將人調回來。
云珠隨口道,“我沒什么打算。綺大姐姐,今年放出去婚配的不少,我不想……若是無人肯出去,便將我的名字報上去也就是了。”
趙三兩口子如火如荼的搞著種植。云珠想著手里的六百兩銀子,還是將蔣玉菡那個冤大頭坑了個底朝天換來的,若是賈府留不下,京城她也不能久呆了,萬一忠順王府狗急跳墻殃及到自己怎么辦?
這個時候,當然是走為上策,去干點種子改良的差事也比留在這處強。
不然等著過兩年歲數到了,上頭太太出面,母豬配種似的,隨隨便便被打發給一個小廝下人不成?
綺霰擰著眉頭,沒想過事情開局會這么順利,一時間又高興又難受,便故意揶揄道,“可嘆你想得開。我原想著寶玉跟前你也是得用的,若真到抓鬮出門的時候,總也得把你摘出來……”
這開后門開得這么明晃晃,真不愧是綺霰。
云珠故意道:“嘖嘖嘖,沒成想你這個濃眉大眼的也叛變了。”
叛變這個詞,大部分下人是聽也聽不得的,圣人訓,忠君愛國。一個叛字,有辱人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