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帝來到中宮,見到皇后時,滿屋子的云霧繚繞叫他抬起的腿又放下,此刻皇帝的心情已經從逐漸平靜,剛才的驚懼與憤怒化作云煙,與周遭的濃霧一并消散,隨即變成了一份狠戾。
他的好兒子,他的好皇后。
不過,多年的夫妻與父子,叫他即便已經坐在了中宮,還是會在心中反復權衡,真的要這么做嗎?
水頤已是東宮最好的人選,折了皇后,便是折了他的臂膀,朝廷會出現什么樣的局面,這局面他是否控制得住……這些最心地的話不由得從嘴邊溢出來,叫身邊的內監一怔。
于是連忙躬身,懇切道:“陛下乃是天子,天子富有四海,怎么會有天子控制不住的局面?”
師父說了,陛下永遠是對的。
這話雖是馬屁之言,但放在眼下這個局面,卻猶如一束電流穿過周身,他的心一下就定了,某種決心在腦海里開始醞釀。
以至于皇后一襲大紅宮裝在他面前請安時,都沒收斂眼中那一抹決絕。
如此千鈞一發的危機時刻,皇后面上的飄飄欲仙之色在第六感的脅迫之下,立時蕩然無尋,極力控制入往常的嗓音透著蓋不住的顫抖,“夜深了,陛下如此凝重,必是國事煩憂,不如臣妾……”
她想說不如給你按摩放松小憩片刻,但皇帝的耳朵只聽見了國事,前朝國事,皇后在打探前朝國事!
“皇后僭越了。”手上的翡翠扳指摩挲一遍,將翠綠的那一邊挪出來,不遠處的暗衛頓時得了信號。
不知怎么的,這涼颼颼的一句,皇后頓時覺得汗毛直立,頓生恐慌,于是雙膝跪地,大紅色的衣料逶迤鋪開,像一朵妖艷至極的花,她柔柔道:“陛下息怒。”
想認錯,但不知道錯在何處,當初天真的小太子已經月余沒進過宮,撒出去的下人也沒了回音,一個個的都靠不住。想著想著,身上似有成千上萬的蟲蟻啃噬著血肉,強忍著才沒有在皇帝面前猙獰起來。
暗衛再進殿時,白綾和鴆酒在托盤上閃著寒芒,褐色衣衫的侍衛斜斜站在皇帝身后,好似一張忽視不掉的催命符。
“這是什么?”皇后慢慢抬起頭,看著端坐的男人,艱難地開口。
水家的朝堂,離不開張家的輔佐,當年他一句不想世家女禍亂后宮,她便不顧人倫道德,朝多少后妃下了手,以至于連累得自己都沒有子嗣。他說不想將來繼續被世家轄制,兩人便扶了生母低微的水頤進東宮。
年華似水,水頤如今很是出息,她以為她是最風光的皇后了,但好似又落了一場事與愿違?
“為什么?”她又問。
皇帝的神情巋然不動,內監進門稟報一句太子殿下到了,叫皇帝眉頭松動兩分,他起身時神情冷淡,居高臨下道,“如果非要說的話,朕所求不過一場河晏海清,君臣相宜。前有世家咄咄逼人,后有新貴當仁不讓,朕,已經忍了你們很多年了。”
一句你們,連暗衛都心頭一顫,這話傳到元春耳朵里時,她不由得握緊了靖和的手,輕聲問道:“皇后娘娘眼下……”
“天亮就該發喪了吧。”靖和沒等那太監回話,便自顧接茬,元春一抬手,手掌險些喂到她嘴里去。
靖和眼疾手快捉住那只細白的手掌,眼里醞釀著一場風暴,這么多的苦難,她總不能白受吧?否則將來不好和姐姐們交待呢。
奶里奶氣的聲調里帶著蠱惑,“母妃,我說了許多話,難道你都要當做耳旁風嗎?”
“怎么會?”元春訝然,她在鳳藻宮十年,做的是文書抄錄,朝堂之事便是不懂,耳濡目染之下也該知道是何等血腥。
只是眼下深宮重重,外面的情況又是瞬息萬變,她只是一時有些拿不準,是否要聽信于這個人小鬼大的丫頭罷了。
今年流年不利,太上皇的國喪還沒有過去,又聽得鳳星隕落,皇后暴病薨逝。
太子當夜秣馬厲兵,摩拳擦掌,等待著為母妃討一個“說法”,這樣的機敏果斷與毫不遲疑,拂曉時分便為皇城帶來了一場新生。
六月里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