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府上早已不似從前驕恣,所以對上自己的夫君和婆母,除了敬愛之外,難免還帶著幾分籠絡的權術在里頭。
一到賈母院子里,就聽到一側的絳蕓軒里傳來的嬉笑聲,她深深地籠了籠眉頭,心中頗有些煩躁。應該將探春帶上,等到回去趙姨娘找上門時,便可以放下臉來好生叱責她幾句,豈不可以好好出一口心頭的惡氣?
她心中這樣想著,表面上不動聲色,對著鴛鴦詢問了幾句老太太的飲食起居,又散了些賞錢,叫眾人好生伺候后,才轉過臉坐在花廳里的羅漢椅上,對著周瑞家的悄悄道:“老爺回來了馬上告訴我。”
“二太太稍坐,老太太今兒晨起時頭風犯了,適才發了好頓小脾氣呢。”鴛鴦言笑晏晏,捧著一盞茶水,語氣如同哄幼兒似的溫和,同王夫人說起老太太的近況。
聽了這話,王夫人內心毫無波動,但面上卻做出關懷備至的模樣:“可叫王太醫前來診過了?還是叫老太太好生休息,我改日再來也使得。”
話是這么說,屁股卻絲毫沒有離開椅子的意思。
鴛鴦極老實,也極聰明,若是別人說這話,她恐怕會信以為真,立馬就去回了老太太不必見了。可王夫人就不同了,她深知王夫人的沉著厲害,說話行事常常自有深意,如果不是要緊的事,她不見得肯晾在這兒。
因此,鴛鴦思忖片刻,抬眼看了一眼周瑞家的,將王夫人帶來的下人都掃了一遍,才親切道:“二太太吃盞茶稍坐,可用過早膳了?今兒廚房小廚房做了燕窩百合粳米粥,不若陪老太太用一碗罷。”
話說得這么緩和,好似王夫人今日因何而來并不重要,只是一頓尋常的請安似的。正好,她不愿意有些話讓人聽了去,于是吩咐下人依次退出去,才說自己要親自去伺候老太太早膳。
賈母院里規整嚴肅,姑娘們不在時,這里是最清凈不過的地方,朝陽照耀的壁影里,一籠畫眉、一架鸚鵡,有小丫鬟伺候著水食,偶爾發出‘撲撲’地翅膀扇動聲。
環境越清凈,王夫人心中越發難耐,她輾轉的模樣傳進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嘆了一聲,便從榻上下地,說一聲:“叫她進來吧?!?/p>
“是。”鴛鴦靈慧,隨手拿起炕席上的抹額狀似無意地一揮,室內伺候的眾人便知道此處不用再盯著伺候了。
王夫人請了個安,依言半側著身子坐在老太太下首,從袖子里掏出一對羊脂白玉的云紋鑰匙牌,放在桌邊,向前推去。
老太太沒說話,眼神掃過那對管家鑰匙的對牌,自己舀了一勺子燕窩粥,半晌后才幽幽道:“我昨兒在抄手游廊里見了一只怏怏的鸚鵡,雖是千金身價,卻難逃水土不服,許是時日無多?!?/p>
這幾句話,很有皮里陽秋的味道。是在說大太太雖貴為宗婦,卻無管家能耐,以為自己在因為她的挑撥而吃醋?
王夫人皺一皺眉說,“老太太的院子福地洞天,自是那鸚鵡福薄,膽小如鼠,一點兒風吹草動就嚇得惶惶失措。正好,家兄如今正在外頭查邊,媳婦回去就休書一封,請他留意著更好看的鸚哥,送來給老太太賞玩,也算他的孝心?!?/p>
“如今我老了,不濟事了,還賞玩勞什子鸚哥兒?只是放心不下你們,元春如今在皇上跟前兒,你是她的生身母親,這個家里,自是你要多為她操勞打點的?!辟Z母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自己那糟心的兒媳婦,許多話在肚子里轉來轉去,終究只說出了十不及一。
“老太太是咱們家的福星,自有千秋萬壽可享,我們年紀輕,又膽兒小,脾氣上再沒個能壓制的,豈不是亂套了么?”王夫人低眉斂首,言語見可見埋怨。
她如何聽不懂老太太的暗示,可在內宅沉浮這么些年,還是頭一回被賈政這般下臉,真真是欺負她娘家沒人了。
老太太默然,看到王夫人悵然若失、不以為意的神情,她心下添了兩分失望,官場勢力,內宅如何不是?
底下鳳丫頭倒是壓得住人,奈何年紀輕輕,還需得些日子磨礪才能經事。隔壁老大家的,一個小家子氣的填房,膝下連半個都沒有,她如何服得了眾。
同男人在房里鬧了一架,難道就要跟小媳婦似的青頭白臉的找大人不成?退一萬步講,找了又能如何?叫她一個半只腳跨到棺材里的老婆子來接手嗎?
王夫人念了一句懷友詩,懷一懷她年輕時遇到的風流賈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