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輕輕巧巧的就能在晴雯頭上扣下投機取巧,偷奸耍滑的大帽子。誠然,賈寶玉愛護丫鬟們,又極好說話,大概率不會在這小事上留心,晴雯也定能三言兩語說服賈寶玉不再計較。
可府中悠悠眾口,難道都會信晴雯的說辭嗎?
自己明面上已是同晴雯在一條繩子上了,晴雯若栽了大跟頭,難保自己不受牽連,正當(dāng)她坐在茶水房想得入迷時,就聽見外頭有小丫鬟問安:“鴛鴦姐姐來了。”
鴛鴦是老太太身前一等一的大紅人,待底下的小丫鬟們素來是親近又不失距離,這樣的人物,便是不能交好,也萬不可得罪。
是以云珠一聽,也不論她是路過還是專程來絳蕓軒,想著都不好怠慢,于是起身出去相迎,燭火輝煌下,院中那張臉瞧著比白日里更加驚艷。
老太太是正兒八經(jīng)的高門閨秀,對審美自有一套,挑的丫鬟皆是才貌雙全之輩。眼下鴛鴦一襲灰鼠短襖子配石青色的撒金花鳥錦緞裙子,腰間壓著一枚金絲攢珠的八寶如意絲絳,裊娜而來時幾乎閃瞎了云珠的眼。
眼見著對方?jīng)_自己方向而來,云珠摸了摸頭上的銀知了,確定沒有衣冠不整后福了福身,“鴛鴦姐姐,許久不見鴛鴦姐姐過來玩,今兒倒是巧了,新得了進上的六安瓜片,不若姐姐進來嘗一嘗。”
鴛鴦笑嘻嘻道:“正是要來嘗一嘗的,老太太給我派了差事,正尋你呢,走,進去說。”
“好俊的衣裳!怎的來了都不說一聲,便直直往茶水房來了?真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兒呢!”襲人從側(cè)間出來,正瞧見鴛鴦進了茶水房,想著二人自來的交情,迎上來便喝了一聲。
“一會子自是還要去尋你,前頭二爺他們正興頭上寫詩呢,怎不見你去?”鴛鴦轉(zhuǎn)身親昵的笑了笑,又道:“這身衣裳還是年前老太太賞的,那會子你不也有?如今出了院子才尋著機會穿,我也是特意為了這身衣裳化了胭脂,這才穿出門哩。”
賈母院中地龍燒得旺,這樣保暖的獸皮子自然是沒什么上身的機會,鴛鴦這么一說,兩人俱順著往她臉上打量,這才發(fā)現(xiàn)她眼下壓了一片菡萏粉,唇上又點了玫瑰紅的胭脂,整個人瞧著是說不出的明媚嬌艷。
沒等襲人開口夸贊,就見鴛鴦眉梢一揚,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一只小老鼠字畫,輕笑道:“眼下我得先尋云珠,咱倆呆會兒再說不遲,你且坐。”
無事不登三寶殿,云珠知道鴛鴦定是有事尋自己才進的茶水房,忙請兩位大丫鬟在茶水間中的小榻邊落座,親手滾了新鮮的六安瓜片斟了兩杯遞上,才靠坐在一旁準備聽鴛鴦細說。
眼見著那小老鼠在燭光下活靈活現(xiàn),云珠便覺得眼熟,知道始末后更是無比慶幸自己的時機選得好。
敬上糖菓子那會兒,屋中不止有四五個主子在場,更有許多丫鬟婆子在一旁,那云遮霧繞的點心托盤,正是精挑細選過的十二瑞獸糖人。
老太太一輩子都在這鐘鳴鼎食的富貴窩里,見過的新奇花樣不知凡幾,加之年紀大了,本就不喜點心菓子,若不是賈寶玉當(dāng)時被驚艷得高聲詢問,后頭還非要給王夫人和黛玉送去一個,哪里會有這么多夸獎?
“這糖菓子做得十分新奇,林姑娘還追問可否能做其他花樣,都道是二爺身邊的丫鬟心思靈巧,我便厚著臉皮主動請纓前來問上一問,都是為主子分憂不是?”
鴛鴦一邊慢慢吃著茶,一邊輕言細語的周全道:“寶二爺純孝,如今往邢王二位夫人處送了,二奶奶瞧著也說新鮮,要往東府蓉大奶奶處也送一份,眼瞧著就要分不均,咱們家三位姑娘又正譴人問著,我便想著,這是你同麝月兩個做出來的,如今可否再多做幾份?”
“姐姐有話,莫敢不從。”云珠低眉順眼的答應(yīng),紅薯糖不過是取個低成本的巧,根本不是什么新奇東西。
主子們新奇的是那吹出來的糖人兒,原本街市里也不是沒有精致糖畫,只是這些大家小姐們,一輩子恐怕都沒觀察過市井間的煙火氣,又哪里知道民間還有吹糖人的手藝呢?
“什么糖菓子?你們在說什么?”襲人想起麝月說的那些話,并未提及什么糖菓子,如今又見云珠得了抬舉,只覺得胸口隱隱發(fā)悶。
這院中的丫頭們誰人沒得過她花襲人的賞?雖用的都是賈寶玉不稀罕的東西,可那畢竟都是些精貴玩意兒,也因此眾人的稱贊里永遠有她的一席之地。如今,竟在眼皮子底下出了個自己不知道的事兒,這叫她如何不窩火?
“便道往日都跟在二爺身前,唯獨今兒不去,你還不知道罷?云珠今日回家一趟,學(xué)了個新鮮玩意兒,又同麝月做了奉上去,那十二生肖的好意頭,我瞧著都眼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