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你回來的?”賈赦毫不留情地當眾質問,又道:“老太太特地吩咐我叫人去叮囑你不要回來,誰叫你回來的!”
自元春封妃后,整個賈府沉浸在一種虛幻的皇親國戚的氛圍里,滿府的子弟招貓逗狗之輩層出不窮,賬上的銀子流水一樣的銷出去,鳳姐兒倒下了,眾人這才驚覺外頭的風雨打到了屋檐下。
太太奶奶們管事的不管事的,第一時間就是將壓箱底的嫁妝單子翻出來,一一查驗了自己的家當。
連往日里連蹦帶跳的邢夫人,見了寶釵的架勢之后,也自知其中貓膩,連帶著爭權的心思都淡了不少,管家管的是錢,沒錢誰稀罕管家?
賈政聲音發沉,拉著賈母的手,啜泣道:“母親說什么話,母親重病,兒子卻不在榻前,莫說別的,便是日后官場上,兒子也沒臉與同僚往來。”
又問兄長賈赦,“因何不叫我回家來?可是……有什么變故?”賈政指了指天上,代指皇室。
賈赦囁嚅著嘴角,沒有接話,望著帳子頂,嘴角發苦,只覺得自己中年運道差勁至極,喃喃道:“貴妃娘娘,腹中乃是雙胎。”
老太太閉上眼睛,喘息一聲,連王夫人都滴下眼淚來。賈政剛想說這不是好事嗎,一舉得倆,對于子嗣不豐的陛下而言,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但片刻后他回過神來,輕聲問道:“難道……難道?”
“為貴妃娘娘診脈的正是王太醫的同鄉,言說極有可能是,兩位皇子。”
見猜測成真,賈政渾身脫力,原來老太太不許她回來,是要他站干岸,等著隨時扶家中一把,可如今回都回來了……
他心中苦悶,尋常百姓家若是得了雙胎,幾乎可稱為是祥瑞,若是雙胎兄弟且能順利長大,那簡直可以說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全福人!
可若是這祥瑞落在天家……
雙生為陰,于江山社稷不利,去一子而還一子,幾乎是皇室之中不成文的硬性規矩。
便是皇室之中,后妃生產也是在鬼門關游走的,雙胎更是難上加難,難道賈府的氣數,竟就到此處了嗎?
眾人面沉如水,心似槁木。
借著老太太睡著的間隙,王夫人在瀟湘館門口立了一會兒,到底沒進去,轉身往王熙鳳的院子疾走。
七彎八繞,待到眼前出現個熟悉的東西,那粉油大影壁她從前覺得扎眼,可如今卻仿佛找到了根救命稻草。
沒等丫鬟通傳,一進屋就見王熙鳳戴著厚厚的抹額,蜷縮在被褥間,頭下枕著個藕荷色的小被褥,擱在臉側的發絲都仿佛沒了光彩,好似一朵枝頭凋零的殘花,隨時搖搖欲墜。
“我的兒!”
王熙鳳下意識往后縮了縮,立馬又擰眉,嚶嚀一聲。
平兒輕輕一提被角,見乳汁浸透了衣襟,沒管王夫人如何勸解,她只靜靜地擦拭換洗過后,又將一盞回奶的藥湯子端上來,要哭不哭的模樣,倒叫王熙鳳心軟。
她說:“好丫頭,別哭,哥兒是吃飽了走的,在底下餓不到他。”
佛前縱橫捭闔過的女人,從未對神佛有一絲正眼,如今卻信起了黃泉陰司,輪回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