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醒了。
第一個感覺是痛,來自后腦勺,一陣陣鈍痛。第二個感覺是冷,金屬的冰涼透過單薄的衣服滲入皮膚。第三個感覺是陌生,徹頭徹尾的陌生。
他睜開眼,視野里是扭曲的金屬天花板,銹跡斑斑,裂開一道縫隙,能看到外面昏紅色的天空。一股混合著機油、鐵銹和某種腐敗有機物的氣味直沖鼻腔,讓他忍不住干嘔了幾下,喉嚨里火辣辣的。
他在哪里?他是誰?
除了“凌”這個似乎屬于自己的名字,腦海里空空蕩蕩。沒有過去,沒有來歷,只有此刻身體的感知和內心的警覺。這種警覺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促使他立刻壓制住不適,屏住呼吸,仔細傾聽。
周圍很安靜,只有風穿過金屬縫隙發出的嗚咽聲,像垂死者的嘆息。他躺在一個狹窄的空間里,像是一個大型金屬容器的內部。他動了動手指,觸碰到身下冰冷粗糙的表面,是一些零碎的金屬片和線纜。
他嘗試坐起來,肌肉傳來僵硬的酸痛感,后腦的痛楚也更清晰了。他咬著牙,用手撐地,慢慢支起上半身。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眼前發黑,喘息了好幾下才緩過來。
他打量四周。這里確實是一艘飛船的殘骸內部,規模不大,可能是一艘小型貨運或勘探船。艙壁向內擠壓變形,控制臺碎裂,線纜像枯萎的藤蔓一樣垂落。大部分有用的部件似乎都被拆走了,只留下一個空殼,半埋在更多的垃圾堆里。透過艙壁的裂縫,他看到外面是望不到邊的金屬廢棄物堆成的山巒,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這是一個巨大的垃圾場,行星尺度的。
銹蝕星。這個名字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空白的腦海里,仿佛原本就刻在那里。
他需要離開這里。這個殘骸感覺并不安全,而且他渴得厲害,喉嚨像是在冒煙。
他扶著艙壁,艱難地站起來,雙腿有些發軟。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是一件磨損嚴重的灰色衣物,看不出原本的樣式,好幾個地方都破了口子。沒有標識,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
他小心地邁出一步,靴子踩在碎金屬上,發出咯吱的聲響。他停下來,再次傾聽,確認沒有引起任何注意,才繼續移動。他沿著傾斜的艙室,走向那個最大的裂縫,那里是光線和空氣的來源。
從裂縫鉆出來,他站在一座垃圾山的斜坡上。眼前的景象更為壯觀,也更為絕望。無數廢棄的星艦零件、工業機械、說不出來源的金屬塊,堆積成連綿的丘陵,在暗紅色的天光下泛著冰冷死寂的光。遠處,幾股濃黑的煙柱筆直地升上天空,不知道是什么在燃燒。
風更大了一些,卷起地上的沙塵和細小的金屬屑,打在臉上微微刺痛。空氣里彌漫的味道更復雜了,除了鐵銹和機油,似乎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酸味。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開始向下走。他需要找到水,或者任何能維持生命的東西。他的動作很輕,借助大型廢棄物的陰影移動,本能地選擇最不引人注目的路線。盡管記憶缺失,但這具身體似乎還記得如何潛行,如何觀察。
垃圾山之間是自然形成的溝壑,像干涸的河床。他在一條溝壑底部發現了一小灘積水,顏色渾濁,泛著油光。他蹲下身,猶豫了一下。求生的欲望壓倒了對污染的擔憂。他用雙手捧起一點水,湊近聞了聞,氣味刺鼻。他閉上眼,小心地喝了一口。
水帶著濃重的金屬味和澀味,滑過喉嚨時帶來短暫的清涼,隨即是更強烈的惡心感。他強忍著沒有吐出來。這至少能暫時緩解干渴。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聲音。
不是風聲,是機械運轉的嗡鳴,還有金屬履帶碾過地面的軋軋聲。聲音從溝壑的另一端傳來,正在靠近。
凌立刻伏低身體,躲到一塊巨大的彎曲金屬板后面,透過縫隙向外窺視。
一臺大約一人多高的履帶式機器人出現在溝壑入口。它看起來也很破舊,外殼上滿是劃痕和銹跡,幾條機械臂形態各異,有的末端是鉆頭,有的則是鉗子。它頂部的光學傳感器發出暗紅色的光,掃視著地面和周圍的垃圾堆。這是一臺自動拾荒機器人,程序設定就是在這片廢土上尋找還有回收價值的零件。
凌屏住呼吸,看著機器人用機械臂靈活地翻撿著垃圾,偶爾撿起一個螺絲或一小塊特定合金,放進身后的收納箱里。它工作得很有規律,正朝著凌藏身的方向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