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最后一個學期,像一輛失控的列車,裹挾著所有乘客,呼嘯著沖向一個未知的終點。校園里彌漫著一種奇異而分裂的氛圍。一方面是畢業臨近的狂歡與傷感,散伙飯、拍照、留言、抱頭痛哭;另一方面,則是更為尖銳和現實的前途抉擇,像一道無形的鴻溝,將每個人區隔開來。
保研成功的,早已跟著導師進了實驗室,過上了半隱居的研究生活,神態從容,談論著未來的學術規劃。考研上岸的,松了口氣,開始享受最后一段悠閑時光。確定了工作的,如張浩之流,更是意氣風發,言談間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揮斥方遒的自信,他們談論著薪資、期權、租房、城市的霓虹,仿佛已經一腳踏入了另一個更高級的世界。
而更多的人,則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焦慮和迷茫中四處沖撞,試圖在畢業前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招聘會的規模變小了,但競爭卻顯得更加慘烈。
陳默,無疑是后者中最掙扎、最沉默的那一個。
張浩拿到“靈境科技”offer那天近乎羞辱的炫耀,像一根毒刺,深深扎進他心里,并在隨后的日子里持續化膿、潰爛。那種被赤裸裸的對比所撕裂的痛楚,以及隨之而來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焦慮,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散,反而在畢業倒計時的壓迫下,變本加厲。
他像一頭困獸,被囚禁在無形的牢籠里。所有的出路似乎都被堵死了:保研無望,考研的經濟和時間成本他根本無法承擔;考公考編,那龐大的知識體系和激烈的競爭讓他望而生畏,且遠水救不了近火;至于找工作…招聘會的經歷已經給了他足夠冰冷的答案。
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兩件事:完成畢業論文,以及…更加瘋狂地海投簡歷。
畢業論文,成了他暫時逃離現實痛苦的避難所。
或許是潛意識里一種絕望的證明,證明自己并非一無是處,證明張浩那些輕蔑的話語是錯的,他幾乎將全部殘余的心力和時間都投入到了這個最后的學術任務上。他選擇的課題頗具難度,涉及到一個復雜的信號處理算法優化。這得益于他扎實的數學功底和趙教授偶爾的點撥。
那段時間,他成了實驗室的幽靈。每天最早到,最晚走。熄燈后,就蹭著走廊的燈光看書、演算。那臺破舊的電腦超負荷運轉,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碼和仿真波形圖。他反復調試,失敗,再嘗試,常常為了一個微小的參數優化,耗上整整一天。餓了就啃冷饅頭,困了就在實驗桌上趴一會兒。
這種近乎自虐的專注,暫時屏蔽了外界的喧囂和內心的恐慌。只有在面對那些冰冷的公式和邏輯時,他才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主控感和價值感——這是唯一一個,似乎還能通過努力和天賦(他殘存的那一點)來掌控的領域。
他的努力和天賦沒有白費。論文初稿完成后,他忐忑不安地發給了趙教授。
幾天后,他被叫到了辦公室。趙教授拿著那份打印出來的、被他用紅筆細細批注過的論文,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堪稱贊賞的表情。
“不錯,陳默。”趙教授指著論文的核心部分,“這個算法的優化思路很巧妙,避開了常規方法的陷阱,仿真結果也很有說服力。證明你這幾年,專業基礎打得很扎實,是用了心的。”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比上次見面更加消瘦、眼窩深陷、但眼神在談及技術時卻異常明亮的學生,語氣緩和了些:“如果答辯時發揮穩定,這篇論文評個‘優’等,問題不大。甚至可以說,是我今年帶的本科論文里,最有技術含量的之一。”
一股暖流,混合著酸楚,猛地沖上陳默的鼻腔和眼眶。他慌忙低下頭,掩飾住瞬間泛紅的眼圈。這短暫的、純粹的學術上的肯定,在他此刻灰暗絕望的世界里,像金子一樣珍貴。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掐進肉里,才沒讓失態的情緒流露出來。
“謝謝…謝謝趙教授。”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趙教授看著他,贊賞的神色慢慢褪去,被一種更深沉的憂慮所取代。他放下論文,輕輕嘆了口氣。
“論文是寫得不錯,這證明你的能力和潛力。”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沉重,“但是,陳默,你…工作的事情,有什么進展嗎?”
那點剛剛燃起的微光,瞬間被冰冷的現實吹滅。陳默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頭垂得更低,搖了搖。
“海投了很多簡歷…回應…很少。”他聲音干澀,幾乎聽不見。
趙教授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他了解這個學生的性格和處境,論文的優秀反而更凸顯了這種落差和殘酷。
“我幫你問過幾個老朋友,他們那邊…唉,今年形勢確實不好,頭部公司卡學歷、卡實習經歷卡得特別死。一些小公司,又怕留不住你這樣的人…”趙教授的話語里帶著一絲無奈,“論文優秀,能幫你錦上添花,但很難…雪中送炭。用人單位,更看重的是即戰力,是能立刻創造價值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