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的鐵皮門在身后“咔噠”一聲輕響,門閂落下,將外面貧民窟的喧囂、臭味和窺探的目光短暫地隔絕開來。陳默下意識地肌肉繃緊,右手瞬間就要向腰后摸去,但被他強行抑制住了。在這個逼仄、陌生、充滿未知的空間里,任何過激的反應都可能招致致命的后果。
他強迫自己迅速打量四周。
屋內光線昏暗,只有一盞低瓦數的白熾燈泡從屋頂垂落,投下昏黃的光圈。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濃烈而復雜的味道——苦澀的草藥、刺鼻的消毒水、某種不知名的藥酒氣息,以及一絲極淡的、屬于老人和舊物的陳舊氣味,它們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令人略微安心的“專業”氛圍。
空間不大,被簡陋的木板隔成里外兩間。外間算是“診室”,靠墻放著幾個落滿灰塵的中藥柜,抽屜上貼著模糊的標簽。一張鋪著白色塑料布(已泛黃)、沾著各種污漬的治療床占據了主要位置。旁邊一張舊木桌上,擺放著一些不銹鋼托盤、鑷子、剪刀、棉紗,以及一個正在酒精燈上微微加熱的小鍋,里面煮著幾根細長的銀針。墻壁上貼著一張發黃的人體穴位圖,邊角卷曲。
簡單,甚至破舊,但異常整潔,每樣東西都放在固定的位置,顯示出主人某種固執的習慣。
沙溢沒有多余的動作,甚至沒有多看陳默一眼。他指了指那張治療床,聲音依舊低沉沙啞,不帶任何感情:“趴下。衣服脫了。”
命令式的語氣,不容置疑。
陳默猶豫了一瞬。脫下衣服,意味著徹底暴露傷口,也意味著暴露可能藏匿的武器和極度虛弱的身體狀態。但他沒有選擇。高燒帶來的眩暈一陣陣襲來,背后的灼痛幾乎要剝奪他最后的思考能力。
他慢慢走到床邊,動作因為僵硬和疼痛而極其遲緩。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將腰后的手槍取出,沒有完全亮出來,只是用身體擋著,快速塞到了枕頭底下靠近墻壁的一角。這個動作沒有逃過沙溢的眼睛,老人的目光似乎閃爍了一下,但依舊什么都沒說,只是轉身去準備器械。
陳默這才背對著沙溢,艱難地脫下那件早已被血、汗和河水浸透、僵硬板結的上衣。當衣服最終剝離,露出后背時,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空氣中那瞬間的凝滯。
傷口的慘狀,即便他自己看不到,也能從沙溢那極其輕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吸氣聲中感知一二。
長時間的河水浸泡、缺乏處理、再加上在叢林和貧民窟的摩擦,那處被竹竿刺穿、又被他粗糙縫合的傷口已經徹底惡化。周圍一大片皮肉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紫黑色,腫脹不堪,中心部位嚴重潰爛,黃白色的膿液和暗紅色的血水混合在一起,不斷滲出,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惡臭。邊緣的皮肉外翻,依稀可見下面暗紅的組織。而除此之外,背上還縱橫交錯著無數新舊疤痕——電擊留下的灼痕、鞭打留下的凸起瘢痕、以及各種磕碰劃傷……宛如一幅記錄著無盡苦難的殘酷地圖。
沙溢沒有說話。他端著那個加熱好的針盤走過來,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他戴上一副老舊的無菌手套(指尖甚至有些磨損),拿起一個酒精棉球。
“會很疼。忍著。”他毫無預警地,直接將酒精棉按在了潰爛的傷口中心!
“呃——!”陳默的身體猛地弓起,如同被瞬間扔進滾油的蝦米,喉嚨里爆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從齒縫間擠出的痛吼!巨大的、撕裂般的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擊穿了他的神經,眼前猛地一黑,冷汗如同瀑布般從全身每一個毛孔里涌出!他雙手死死攥住了身下骯臟的塑料布,指節因為用力而徹底發白,幾乎要將其抓破!
沙溢仿佛沒有看到他的反應,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冷靜得近乎殘忍。他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傷口周圍的腐肉和膿液,每一次觸碰都帶來新一輪的酷刑。他的眼神專注而銳利,仿佛在處理一件物品,而非一個活生生的人。
“發炎很嚴重。感染入血就沒救了。”他一邊操作,一邊用平淡的語調陳述著事實,像是在評價天氣。“里面可能有異物,或者骨頭碎片。需要清創,放膿。我這里沒有麻藥。”
陳默把臉埋在手臂里,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楚和嘶啞的雜音。他死死咬著牙,沒有求饒,沒有慘叫,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對抗著那幾乎要讓他崩潰的疼痛。這種級別的痛苦,他并非沒有經歷過,在園區的“懲戒室”,在水牢,每一次都足以讓人發瘋。但這一次,是為了活下去而必須承受的,這微妙的差別,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清理完表面,沙溢放下了鑷子,拿起了那些在微光下閃爍著寒光的銀針。
“接下來用針。通絡,排毒,止痛。”他言簡意賅地解釋,但“止痛”二字在此刻聽起來如同一個冰冷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