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胖子的笑容徹底僵在了臉上,額頭上冒出了細汗。他尷尬地站在兩人中間,看看春風(fēng)得意的張浩,又看看背影僵硬、一言不發(fā)的陳默,急得抓耳撓腮。
“哎呦喂,浩哥,話不能這么說…”劉胖子試圖強行扭轉(zhuǎn)氣氛,聲音干巴巴的,“默哥這專業(yè)多硬核啊!以后可是搞技術(shù)的,越老越吃香!咱們互聯(lián)網(wǎng)是吃青春飯的,不穩(wěn)定,說不準(zhǔn)哪天就裁員了是吧…哈哈…哈哈…”他的干笑聲在凝滯的空氣里顯得異常突兀和蒼白。
張浩完全不接茬,反而像是被劉胖子的話提醒了,繼續(xù)他的“無心”貶低:“技術(shù)?嗨,現(xiàn)在啥不需要技術(shù)?關(guān)鍵是看什么技術(shù)值錢。你說你吭哧吭哧研究那點底層算法,優(yōu)化那百分之幾的信號傳輸效率,有什么用?投入產(chǎn)出比太低了!現(xiàn)在資本和市場看重的是應(yīng)用,是模式,是快速迭代!是站在金字塔尖上搞規(guī)劃和收割!”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真的在分享什么人生經(jīng)驗:“所以說,人啊,得抬頭看路,不能光低頭拉車。得看看社會需要什么,趨勢在哪里。閉門造車,死路一條。陳默,你說是不是?”
他終于把問題拋向了陳默,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望過來,里面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憐憫。
宿舍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陳默那臺破電腦硬盤瘋狂讀寫的、拉鋸般的噪音,格外刺耳。
劉胖子張著嘴,徹底說不出話了,只能徒勞地搓著手,一臉窘迫。
陳默猛地轉(zhuǎn)過身。
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抿成一條極薄的、慘白的線,太陽穴旁的青筋微微凸起,一下下地跳動著。但他的眼神,卻是一種極致的、冰封般的死寂,所有的憤怒、屈辱、痛苦都被強行壓碎,凍結(jié)在那深不見底的漆黑瞳孔里,看不出絲毫情緒。
他看也沒看張浩,目光空洞地掠過那個刺眼的logo,最終落在劉胖子那焦急尷尬的臉上,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干澀到極點的字:
“恭喜。”
然后,他不再給任何人說話的機會,猛地拉開宿舍門,幾乎是踉蹌著沖了出去。門在他身后“哐當(dāng)”一聲重重撞上,震得墻壁似乎都抖了一下。
宿舍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張浩似乎愣了一下,沒想到陳默是這種反應(yīng)。他撇了撇嘴,無趣地聳聳肩,隨手將那份珍貴的offer扔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廣告?zhèn)鲉危炖镟洁炝艘痪洌骸澳涿睢!?/p>
劉胖子看著緊閉的宿舍門,又看看一臉無所謂的張浩,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重重地嘆了口氣,頹然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也沒心思打游戲了,對著屏幕發(fā)愣。
走廊里,陳默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漫無目的地狂奔。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整個世界在他耳邊嗡嗡作響,張浩那些輕蔑的話語像復(fù)讀機一樣,在他腦海里瘋狂循環(huán)播放,每一個字都化作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神經(jīng)末梢都在尖叫。
錯誤的選擇…飽和的市場…辛苦錢…底層…閉門造車…
這些詞匯和他招聘會的遭遇、家庭的困境、母親的病容、翠花那封含蓄卻絕望的信、趙教授沉重的期望…所有的一切,全部交織在一起,翻滾、發(fā)酵、膨脹,最終匯聚成一股毀滅性的、漆黑如墨的洪流,將他徹底淹沒!
他一直以來的堅持,他所信奉的努力的價值,在赤裸裸的現(xiàn)實和殘酷的對比面前,被砸得粉碎!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焦慮和恐慌,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無法呼吸!
他沖出水汽彌漫的宿舍樓,傍晚灰暗的天空壓得很低,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他一路跑到學(xué)校最偏僻的東操場,這里平時人跡罕至,只有荒草在暮色中瘋狂生長。
他終于再也支撐不住,撲倒在冰冷粗糙的塑膠跑道上,像一只受傷的野獸,發(fā)出壓抑到了極致的、從胸腔最深處撕裂出來的嗚咽。沒有眼淚,只有干嘔般的劇烈喘息和全身無法控制的顫抖。
焦慮,如同最兇猛的毒液,在他體內(nèi)瘋狂流竄,達到了。未來像一張巨大的、漆黑的、深不見底的網(wǎng),當(dāng)頭罩下,讓他無處可逃。
他該怎么辦?
他還能怎么辦?
那些看似可行的道路,一條一條,都在他眼前轟然關(guān)閉,留下絕望的死胡同。
就在這幾乎要將他徹底摧毀的極致焦慮和黑暗中,一些原本被理智死死壓抑住的、危險的、幽暗的念頭,如同蟄伏的毒蛇,被驚擾蘇醒,開始悄然抬頭,在他混亂的腦海里,投射出扭曲而誘人的光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