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僵硬地坐在那張冰冷的塑料凳上,面前是那疊寫滿罪惡的話術腳本。油墨印刷的字跡在他眼前扭曲、旋轉,像一條條蠕動的毒蛇,試圖鉆入他的大腦,污染他的思維。他嘗試著去“背誦”,但每一個虛假的問候、每一條精心設計的套路,都讓他感到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和抗拒。
耳朵里充斥著整個大廳嗡嗡作響的詐騙合奏曲,旁邊工位那個面色蠟黃的年輕人正對著耳麥用溫柔得令人發膩的聲音說著:“寶貝,昨晚夢到你了,真想立刻飛到你身邊…”而就在幾分鐘前,陳默才看到他被巡視的打手踹了一腳,因為他“業績”不達標。
這種極致的虛偽和殘酷現實的對比,讓陳默的精神備受煎熬。時間過得極其緩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兩個小時,也許更久。那個叫“老狗”的小組長叼著煙晃悠過來,瞥了一眼陳默面前幾乎沒怎么動過的話術本,嗤笑一聲:“操,還真他媽是個榆木疙瘩。行了,別死盯著了,起來,開會!”
開會?陳默茫然地抬起頭。
只見各個區域的小組長都在驅趕著自己組里的人起身。工位上的人們麻木地站起,默默地走向大廳前方一塊稍微空曠點的區域。沒有人交談,隊伍沉默而壓抑。
陳默被老狗推搡著,匯入人流。他看到阿龍也被一個人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臉色慘白如紙,每走一步都疼得齜牙咧嘴,額頭上全是冷汗。兩人目光短暫交匯,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恐懼和絕望。
大廳前方,王經理已經站在那里了。他換了個姿勢,雙手抱胸,看著下面這群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員工”。他身后站著兩個面無表情的打手,像兩尊門神。
人群自動按照小組站好,黑壓壓一片,足有上百人,卻安靜得可怕,只有粗重不一的呼吸聲和偶爾壓抑的咳嗽聲。
王經理清了清嗓子,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看似和藹實則虛偽的笑容,用一種刻意提高的、充滿煽動性的聲音開口了:
“兄弟們!姐妹們!新來的朋友們!大家好!”
聲音通過一個簡陋的擴音器傳出來,帶著刺耳的電流雜音,在大廳里回蕩。下面的人群毫無反應,大多低著頭。
“首先,我代表園區,歡迎新加入的幾位兄弟姐妹!”王經理象征性地拍了幾下手,下面只有幾個小組長稀稀拉拉地附和了幾下,顯得異常尷尬。
“我知道,大家剛來,可能有些不習慣,有些想法,甚至有些…害怕!”王經理踱著步子,目光掃視下方,語氣變得“推心置腹”,“這很正常!我剛來的時候也一樣!”
“但是!”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激情,“我要告訴大家的是!你們來對地方了!這里,凱旋門,不是地獄,是天堂!是給你們這些在國內不得志、受窮受累的人,一個翻身發財的天賜良機!”
他開始畫餅,眼神發光,唾沫橫飛:
“看看你們身邊的人!看看那些老員工!他們剛來的時候,和你們一樣,屁都不懂!但現在呢?一個月賺幾萬、十幾萬的,大有人在!”他手臂夸張地揮舞著,“只要你們聽話,好好干,把我發給你們的話術學精通,把那些傻逼客戶玩弄于股掌之間,錢,就像流水一樣嘩嘩地進賬!”
“在這里,干一年,抵得上你在國內辛辛苦苦干十年!甚至二十年!”他加重語氣,描繪著美好的愿景,“有了錢,你想干什么不行?回國買房子,買車子,娶漂亮老婆,讓以前看不起你的人都他媽跪舔你!”
“公司是講規矩,但也講人情!”他語氣放緩,露出一副“仁慈”的面孔,“只要你們業績好,什么都好說!想抽煙,有好煙!想喝酒,有好酒!甚至…表現特別優秀的,干滿一定時間,贖身自由,也不是不可能!公司還會給你一筆豐厚的安家費!”
“贖身自由”四個字,像一道微弱卻致命的電流,瞬間擊中了臺下許多麻木的心靈!包括陳默在內,幾乎所有新來的,甚至一些老員工的眼中,都猛地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光芒!
自由…離開這個地獄…還能拿到錢…
這幾乎是支撐他們在這里活下去的唯一幻想!
王經理敏銳地捕捉到了臺下情緒的細微變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得意。打一巴掌,給一顆糖,這套手段他玩得爐火純青。
然而,甜棗剛剛晃過,大棒立刻緊隨而至!
他的臉色猛地一沉,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猙獰的威脅:
“但是!”
聲音如同冰渣,砸在每個人剛剛燃起一絲希冀的心頭。
“如果有人給臉不要臉!不好好干活!磨洋工!耍小聰明!或者…心里還存著什么不該有的念頭!”他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緩緩掃過人群,尤其是在幾個新人和像阿龍這樣看起來怯懦的人身上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