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成了陳默新的生存儀式。每天,當貧民窟從昏沉的晨霧中蘇醒,伴隨著第一波嘈雜的聲浪,他便如同一個幽靈,悄然離開那口鐵皮棺材,潛入自己選定的、經過精心評估的觀察點。有時是那堆廢棄竹筐后,有時是某處半塌的棚屋頂,有時甚至是更遠處、能俯瞰更大范圍的一截銹蝕消防梯。位置在變,但那冰冷專注的目光始終如一。
高燒在沙溢的草藥和阿玉那盤炒粉的共同作用下,終于漸漸退去,雖然身體依舊虛弱,背后的傷口仍需換藥,但思維卻因營養的補充和極致的專注而變得異常清晰、銳利。他像一塊干燥到極致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這片腐臭叢林里的一切信息。
幾天系統的觀察下來,貧民窟那看似混亂無章的表象之下,某些規律開始清晰地浮現出來。而其中最為顯眼、也最令人作嘔的一條,便是猜察的“例行公事”。
如同精確的時鐘,每天下午四點左右,當午后的酷熱稍稍消散,小販們的生意迎來一天中第二個小高峰時,猜察便會帶著他那兩個百無聊賴的跟班,準時出現在巷道口。
今天也不例外。
陳默藏身于一戶人家窗外懸掛的、晾曬的厚重床單后面。床單提供了極佳的視覺遮蔽,而縫隙則成了他絕佳的觀察孔。他的呼吸放緩,身體如同凝固的巖石,只有眼珠在緩慢移動,追蹤著目標。
猜察今天穿著一件花里胡哨的沙灘襯衫,扣子只扣了一半,露出瘦骨嶙峋的胸口和一條劣質的仿金項鏈。他嘴里叼著牙簽,走起路來肩膀一搖三晃,刻意模仿著電影里黑幫大佬的步態,卻只顯得滑稽可笑。他身后的兩個跟班更是無精打采,一個不停地打著哈欠,另一個則低頭玩著一個破舊的手機。
他們沿著固定的路線走來,如同巡視自己領地的鬣狗,目光貪婪地掃過每一個攤位。
第一個目標是賣水果的老太太。猜察隨手抓起一個芒果,掂了掂,咬了一口,又嫌酸似的皺皺眉扔回攤子,嚇得老太太縮著脖子不敢說話。跟班上前,老太太顫巍巍地遞上幾張早已準備好的零錢。猜察看都沒看,示意跟班收下,揚長而去。
接著是修理收音機的小鋪,老板賠著笑臉主動送上鈔票。
然后是賣盜版光碟的攤位……
陳默的目光沒有任何波動,只是冷靜地記錄著:目標選擇(欺軟怕硬)、金額(似乎有默認標準)、耗時(通常很短,不超過一分鐘)。
終于,他們晃悠到了阿玉的炒粉攤前。
此時,阿玉的攤子前正好有幾個客人。她正忙碌地顛勺翻炒,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
猜察一行人一來,原本還算和諧的氣氛瞬間凝滯。食客們下意識地低下頭,加快吃粉的速度,或者干脆端起盤子走到一邊。
猜察大喇喇地往攤前一站,也不說話,只是用指關節敲了敲攤車的邊緣,發出“咚咚”的聲響。臉上帶著一種令人厭惡的、輕佻又囂張的笑容,目光在阿玉忙碌的身影和鍋里翻炒的米粉之間來回掃視。
阿玉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陳默能看到她炒勺的手握緊了些,肩膀也微微繃緊。但她很快恢復了常態,甚至臉上擠出了一絲極其勉強的、公式化的笑容。
“猜察哥,來了。”她一邊翻炒,一邊用帶著口音的中文打招呼,語氣聽不出喜怒。
“嗯哼,”猜察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歪著頭,視線落在阿玉因忙碌而微微敞開的衣領口,語氣輕浮,“阿玉姐,生意不錯嘛,今天這粉聞著格外香啊,是不是加了什么‘好料’?”話語里的暗示下流而侮辱。
阿玉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她沒接話,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快速將鍋里的粉裝盒,遞給等待的客人,收錢。整個過程,她盡量避免與猜察對視。
猜察似乎很享受這種掌控他人情緒的感覺。他嘿嘿笑了兩聲,不再廢話,直接伸出了手,手指搓了搓,做了個全球通用的要錢手勢。
阿玉沉默地放下鍋鏟,撩起圍裙,從下面那個隱蔽的鐵皮盒里——陳默注意到這個細節,她果然把大額現金藏在那里——取出幾張早已清點好的鈔票,遞了過去。數額似乎比給其他小販的要多一些。
猜察接過錢,卻沒有立刻離開。他慢條斯理地數了一遍,又對著光線照了照,仿佛在檢查真偽,故意拖延著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