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貧民窟的空氣里,除了永遠散不去的霉味和污水味,近來又增添了一種新的、無形的成分——緊張與流言。關于“暗影”的種種傳聞,經過無數張嘴巴的添油加醋,早已變得光怪陸離,有的說他們是境外來的過江龍,有的說他們是政府秘密培養的清道夫,更有甚者,將他們描繪成來無影去無蹤的鬼魅。
對于“唐人街地下醫生”沙溢來說,這些傳聞起初只是茶余飯后不值一提的談資,距離他那間充斥著藥香和消毒水味道的小診所十分遙遠。他依舊守著他的小鋪子,診治著那些見不得光的傷患,收取著高昂的費用,恪守著不同不同不同的江湖規矩。
直到最近,一些細微的變化,開始引起他這位老江湖的警覺。
首先,是那個沉默的年輕華人——陳默——來訪頻率的降低,以及每次帶來的“傷勢”性質的微妙變化。從最初單純的毆打傷、刀傷,逐漸變成了更像某種高強度訓練造成的肌肉拉傷、關節磨損,甚至最近一次,他處理掉的那顆嵌在陳舊防彈背心插板里的變形手槍彈頭……這些都隱隱指向了某種遠超普通街頭爭斗的層面。
其次,是陳默身邊偶爾出現的那個眼神兇悍、身上帶著新傷的泰國土著青年(巴頌)。沙溢認得那張臉,以前不過是東區一個任人欺凌的小攤販,如今卻像脫胎換骨,眼神里的戾氣和那種經過訓練的體態,絕非尋常混混可比。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警察的到訪。
那天下午,診所里沒有病人,沙溢正瞇著眼在柜臺后核對賬本。兩個穿著便服,但眼神和姿態一眼就能看出是吃公家飯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們沒有出示證件,但那種無形的壓迫感讓沙溢瞬間提高了警惕。
“老板,打聽點事。”為首的那個語氣還算客氣,但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診所里的一切,“最近有沒有接待過什么特別的傷患?比如,傷得很重,但又不想去正規醫院的?或者,行為舉止有點反常,特別警惕的?”
沙溢的心微微一沉,臉上卻堆起生意人慣有的、略帶諂媚的笑容:“長官,您說笑了。來我這里的,哪個不是有點‘難處’的?都是街坊鄰居,討口飯吃而已。”
另一個警察不耐煩地插嘴:“少廢話!最近東區不太平,死了不少人,你知道吧?有個新冒出來的叫什么‘暗影’的,下手黑得很。我們懷疑他們的人可能受過傷,會來找你這種黑醫處理。”
“暗影?”沙溢做出茫然和害怕的樣子,“哎喲,長官,我可沒聽說過什么暗影白影的。我就是個看病的,誰給錢就給誰看,從不多問。這幾天來的都是些老面孔,拉肚子發燒的,沒什么重傷號。”
警察又盤問了幾句,甚至威脅要搜查診所,最后被沙溢用一疊悄悄塞過去的鈔票和連連保證“一有消息立刻報告”給打發走了。
但警察的這次到訪,像一盆冷水,澆醒了沙溢。他意識到,那個沉默的華人青年陳默,恐怕和最近攪動風云的“暗影”,有著脫不開的干系。甚至極有可能,他就是那個神秘的領頭人!
這個猜測讓沙溢感到一陣脊背發涼。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亡命徒,但陳默身上那種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沉靜和偶爾流露出的、深不見底的仇恨,是他從未見過的。與這樣的人牽扯過深,無異于在身邊安置了一顆不知道何時會爆炸的炸彈。
警察今天能來問話,明天就可能來搜查,甚至布控。一旦被發現他長期為“暗影”的核心人員提供醫療服務,他這間經營多年的診所就算完了,恐怕連他自己都要深陷囹圄。
風險太大了。
他面臨著抉擇。
是立刻切斷與陳默的一切聯系?假裝從不認識這個人,下次他再來,就拒之門外,甚至……向警方匿名透露點線索,以求自保?這是最安全、最符合理性利益的選擇。
但是……
沙溢坐在昏暗的診所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算盤。他想起了陳默每次支付診金時,那種毫不遲疑的干脆(雖然他自己要價黑心)。他想起了那雙年輕卻死寂的眼睛里,偶爾一閃而過的、仿佛能燃燒一切的痛苦。他想起了警察那副高高在上、敲詐勒索的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