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的過度消耗,像一把鈍刀子,緩慢而堅定地切割著陳默的精力與意志。他的身體率先拉響了凄厲的警報。
那天上午,《模擬電子技術》課上,講臺上老師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不斷波動的水膜,變得模糊而遙遠。黑板上復雜的電路圖和微分公式扭曲、旋轉,如同鬼畫符。陳默用力睜大眼睛,試圖聚焦,但眼皮沉重得像墜了鉛塊,不住地往下耷拉。額角滲出虛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胃里因為沒吃早飯而空泛地抽搐著,帶來一陣陣惡心感。
他拼命坐直身體,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里,試圖用疼痛來驅散那洶涌的睡意和眩暈。但疲憊如同深海的淤泥,將他死死吸附、拖拽。周圍同學翻書的沙沙聲、筆尖劃過紙張的細響,都被無限放大,變成刺耳的噪音,攪得他腦仁生疼。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渙散,頭要重重磕向桌面的瞬間,他猛地驚醒,倒抽一口冷氣,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慌亂地左右看了看,幸好,似乎沒人注意到他剛才短暫的“死亡”。只有旁邊的劉胖子,投來一個帶著些許擔憂的、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不敢再怠慢,幾乎是憑借著本能,顫抖著手擰開軍用水壺的蓋子,將里面冰冷的涼白開猛灌了幾口。刺骨的寒意劃過喉嚨,落入空蕩蕩的胃袋,激起一陣劇烈的痙攣,但也讓他暫時清醒了幾分。他抹去額頭的冷汗,重新抓起筆,強迫自己盯住黑板,盡管那些符號依舊陌生而抗拒。
下課鈴響,他幾乎是虛脫般地癱在椅子上,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同學們喧鬧著收拾東西離開,他卻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默哥,你沒事吧?臉色忒難看了。”劉胖子湊過來,胖臉上滿是真切的憂慮,“瞅你這黑眼圈,快趕上熊貓了。晚上干啥呢?挖礦去了?”
陳默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搖搖頭,聲音嘶啞:“沒事…就是有點沒睡好。”
“你這可不像沒睡好…”劉胖子嘀咕著,還想說什么,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陳默。”
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陳默和劉胖子同時抬頭,看見趙教授正站在課桌旁。他穿著那件半舊但整潔的深色夾克,手里拿著教案,目光平靜地落在陳默臉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強撐的偽裝,直抵內里的疲憊與狼狽。
陳默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因為起得太急,眼前又是一陣發黑,他趕緊扶住桌子才站穩。“趙…趙教授。”他心里七上八下,是剛才打瞌睡被發現了?還是要批評他最近作業錯誤百出?
“下午兩點以后,來我辦公室一趟。”趙教授的語氣聽不出喜怒,說完,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留下陳默僵在原地,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劉胖子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自求多福吧,默哥。老趙眼神毒著呢。”
整個中午,陳默都心神不寧。家教時頻頻走神,被學生家長委婉地提醒了幾句。他胡亂塞了幾口冷飯,味同嚼蠟。不斷揣測著趙教授找他的目的。批評?警告?還是更糟…想到家里沉重的負擔和渺茫的前途,一種深切的恐慌攫住了他。
下午兩點整,他準時站在了趙教授辦公室門外。門虛掩著,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干澀,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
推開門,一股舊書、墨粉和淡淡煙絲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辦公室不大,東西堆得滿滿當當。四壁都是頂到天花板的書架,塞滿了各種厚薄不一、新舊雜陳的書籍和文件夾。辦公桌上更是被山一樣的論文、稿紙和書籍淹沒,只留下一小塊放置電腦和茶杯的區域。一個老舊的陶瓷煙灰缸里,積著少許煙灰。
趙教授正戴著老花鏡,對著一篇論文勾畫著什么。見他進來,便放下筆,摘掉眼鏡,指了指桌對面一把堆著幾本書的木椅子:“坐。先把書挪開。”
陳默小心翼翼地搬開那些沉甸甸的、散發著故紙堆氣息的書本,局促地坐了半個屁股,腰桿挺得筆直,雙手緊張地放在膝蓋上,像個等待宣判的犯人。
趙教授沒急著說話,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目光再次落在陳默臉上,仔細打量著。那目光并不銳利,卻帶著一種沉淀已久的洞察力,讓陳默感覺自己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