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吐出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還給你!還給你!你也把我的命還給我!”
陸行舟說:“你要殺人!我不殺了你,就會有好人死在你的手下。”
老二呸了一聲:“你殺了我,我讓你這輩子晝夜難安,我要飲你的血,吞你的肉,日日詛咒你的親人不得好死,你會失去親人,失去愛人,失去一切。”
“不準傷害我的親人。”陸行舟掙扎了一會,突然能動了,他把手當成腳,爬到老二的身邊,死盯著他,“不準傷害我的家人。不然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一萬次。”
老二將牙齒一顆顆扒下來,當暗器那樣朝陸行舟投擲而去,那牙齒在空中越變越大,越變越大,只是重量依舊很輕,沒有任何的殺傷力,很快,陸行舟被那熏臭發黃的牙齒活埋了。
他看不見老二了。
不行,老二說要傷害他的家人,他要警告老二,他要讓老二放棄那個念頭。陸行舟好不容易從牙齒山臭氣海中滾出來后,沒看見老二的身影,反而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又變了。
他的腳和耳朵都回來了,他站在滿是鞭炮碎屑的地上,只是這些碎屑紅得發紫,像是顏色怪異的血。陸行舟喉頭發緊,不敢再看。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全是一樣的景色,他怯于向下看,只好抬頭,過了一會,他欣喜地發現天上有了變化,月亮出來了。
月亮還是圓滿的,陸行舟沐浴著清輝,滌蕩心境,是月亮贖了他的罪嗎?他閉上眼睛,聽不見任何聲音,也聞不到任何氣味。他睜開眼睛,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只是多了五官。
吊梢眉,三角眼,鼻孔肥圓。老二的五官。
他瘋了嗎?這是幻覺嗎?怎么會如此逼真?
陸行舟想逃離這片地方。可天大地大,老二無處不在。他可以是風,可以是雨,可以是花,可以是月,甚至可以是陸行舟。陸行舟殺了老二,老二就附在了陸行舟的身上,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手,他的腳,他的一切,都可以為老二所用。
他是陸行舟嗎?他是殺人兇手。他是誰?他躺在手術臺上,看見醫生的手里拿著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的心臟。陸行舟想說“放過我”,他張開嘴,喊不出聲音。
老二掛在天花板的吊扇上,吊扇慢悠悠地轉著,老二的腿一蕩一蕩的。陸行舟看見老二胸前的青鋒劍,青鋒劍劍身微顫,發出幾不可聞的嗡鳴聲,好像在替陸行舟說話。
醫生摘下口罩,他看見了自己的臉。陸行舟把槍插進了陸行舟的胸膛。
陸行舟驚醒過來,汗濕了全身,若無衣衫,人像是一條滑溜的魚。他起身下床,走到桌邊喝完了一壺冷水,這才感覺好了些。他坐在凳上,瞧見半開著的窗戶外,是一輪光線微弱的月亮,弦月如死神的鐮刀般鋒利,陸行舟想象著,這輪月亮,或許已經收割了無數的亡魂。
他忘不掉老二的臉,夢里也忘不掉。明明,他那時跟老三、老四交手的時間要長很多,可是他已經不記得老三老四長什么樣子了。老二的臉卻刻進了他的心里,那樣清晰。
他厭惡奪走他人的性命,哪怕他確信自己殺的是個壞人。他知道原因,因為他是遵紀守法的現代人,他沒法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江湖人,他對殺人的罪惡感很重,是《三尺青鋒》這個世界的人沒法想象的。
他還能拔出青鋒劍嗎?陸行舟甚至有了這樣的懷疑。
他不得不拔出青鋒劍。他得路見不平拔劍相助,他得做任務,他得回家。
既然不得不做,他就得想辦法跨過心里這個檻,不是為了讓以后殺壞人的時候毫無負擔,是為了不讓這種負擔成為阻礙他回家的困難。這事說來不簡單,做起來更不容易。
陸行舟不想再做這樣的噩夢,他強迫自己不要回憶夢中的細節,可是徒勞無功。他越是回避,腦中的景象就越是真切。
不行,他不能再這樣空想下去了,他必須得找點具體的事情做,才能驅散這些胡亂紛雜的念頭。想到這里,陸行舟點上蠟燭,拿出一本《菜根譚》開始小聲誦讀。
“人情反復,世路崎嶇。行不去,須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務加讓三分之功。待小人不難于嚴,而難于不惡;待君子不難于恭,而難于有禮……”
念著念著,陸行舟的心漸漸靜下來,不知不覺間,他就這樣念到了天亮。
待到嗓子沙啞之時,陸行舟才瞧見光影斑駁,陽光已經斜斜地進入房間,蟄伏在他的腳下。
陸行舟做了半夜噩夢,又念了半夜的《菜根譚》,此刻卻一點不困,神清氣爽,仿佛世上的道理,都已經在他的唇齒中嚼碎了。因此,少睡一天兩天,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想起來自己來鶴州的目的,收拾一番后便出了門,在樓下用了早膳后,便直奔百曉生的住處而去。
陸行舟來到百曉生的住處,卻見大門緊閉,門上貼著一張紅紙,紙上用黑筆寫了八個大字“屋主有喜,歸期不定”。
陸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