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找到濤吞時,濤吞正扛著劈好的柴,一步步往灶房走。
濤吞的眉毛和嘴唇都緊緊抿成一條線,好像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又因為他是個足夠堅毅的人,所以他能忍受這些痛苦——這就是陸行舟在知曉濤吞的過往之后,再次看見他的神情解讀。
陸行舟走到濤吞的身邊:“濤吞,你想成為最偉大的佛僧,或者說佛祖也行,可是出了青玉寺這個門,就沒有任何人聽說過‘濤吞’這個名字。從你的目的來看,你已經(jīng)做了二十多年的無用功,你確定還要這樣下去嗎?為了某個信念付出性命在所不惜當(dāng)然可以,但我想前提是有得到想要之物的希望吧,我看不見你走這條路的希望。”
濤吞說:“你不懂。”
“那是為什么?”
“有些事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去堅持,而是因為堅持才會看到希望。”
那不是現(xiàn)實世界中很火的一句話嗎?陸行舟有些無語,怎么就被濤吞用得這么理直氣壯呢,當(dāng)然這句話本身是有道理的,但用在這件事上就不妥當(dāng)了。
陸行舟說:“你已經(jīng)堅持了這么久了,都堅持得快要死掉了,希望卻還是空中樓閣,都是虛的。可如果你死了,這就是實實在在的,你為了成佛失去了一切,等你死了,很快就不會有人再記得你了,你生時只有痛苦,死后更不可能實現(xiàn)你的愿望,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濤吞說:“沒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陸行舟:“……”游戲文案到底給濤吞輸入了多少經(jīng)典語錄啊?這些聽起來都算有道理的話,從濤吞的嘴里吐出來,就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陸行舟說:“你這么做是為了證明給許解晴看,你不是一個無能的人嗎?”
“她算什么?”濤吞呵呵一笑,“我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濤吞了,就算許解晴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她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都是為了真佛。許解晴算什么?她什么都不是。不對,你為什么會知道許解晴?是空碧告訴你的?”
“沒錯,空碧大師把你過去所做的一切都告訴我了。”
“你既然知道了一切,為什么還要來勸我?你應(yīng)該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只能這么做!”
“因為我旁觀者清,我知道你做的事情有多蠢,有多傻,但你自己不知道。”陸行舟譏諷一笑,“你想找死,我本來不應(yīng)該攔著你,但我的腦中也有一道聲音,它讓我阻止你,不要讓你死。你聽過那種聲音,你明白我在說什么。”
“那是你聽見的聲音。”濤吞將柴放下來,他彎腰喘了好一會氣,才重新站直了身體。
陸行舟背手而立:“這些年來,你有再次聽見佛的聲音嗎?它有叫你做什么,怎么做嗎?”
濤吞橫了陸行舟一眼,沒有說話。
陸行舟繼續(xù)說:“多半沒有吧。既然如此,你何必一意孤行?”
濤吞胸膛劇烈起伏:“佛的指引一直在我的心里,它沒有開口,不代表它消失了。”
“如果你覺得只有痛苦才能讓你成佛,越痛苦越偉大,你為什么不去死。”陸行舟耐心漸退,“你覺得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就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負(fù)擔(dān),但你還在呼吸,還能拉撒,你排出的東西還在污染這個世界。而且你到底有多痛苦?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所做的事情只是讓你的身體感到疼痛,你的心有因為痛苦而顫抖嗎?你有被愧疚、妒忌、自卑、悔恨、麻木、恐懼這些東西折磨過嗎?你甚至不睡覺,不會做噩夢,連身不由己的畏怯滋味都沒品嘗到。你告訴我,你哪里痛苦了?你哪里偉大了?人生八苦你才經(jīng)歷多少?你對佛理有特別的研究嗎?你幫助過什么人嗎?你能為世間的真善美豁出一條命嗎?你忍受些身體的疼痛就能成為最接近佛的存在嗎?濤吞,你始終活在自己的夢里,他們不點醒你的夢,是因為各人有各人的修行,但我不認(rèn)為你是在修行,除非你說你修的是蒙昧,行的是傲慢,你要是真的無私無畏,為什么不去死呢?”
陸行舟說完那番話后,周遭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