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也不知道,寧歸柏很少會喊他,喊他的時候多半是連名帶姓,三個字,陸行舟,清清爽爽地喊出來,每個字都咬得很干脆。
寧歸柏沒指望能從陸行舟身上得到答案。他問:“登天梯到第幾層了?”
陸行舟說:“過了第七十五層,在第七十六層。”
七十六距離九十九很近了,寧歸柏想,陸行舟稍一踮腳,一伸手就能碰到天。
陸行舟打了個哈欠:“后面的關卡越來越難了,不過青鋒劍回來了,現在我要好好練劍法,再上層樓。”
僧人誦經的聲音遠遠傳來,都是迷障。
空戒回到青玉寺,陸行舟站在門口:“空戒大師,把長生藥交給我吧。”
“陸公子,是方丈讓你來的?”空戒下意識這么想,“我要見方丈。”
了俗上前:“阿彌陀佛,空戒大師,方丈已于四日前圓寂。”
空戒笑出了聲,多荒謬的事,誰能信?不需要任何人可憐他,反復告訴他這是真相。他的笑容便漸漸斂起,收束成莊嚴的神情。
空戒問:“方丈在哪兒?”
了俗說:“通過火化,去往生極樂世界了,方丈留下了一顆舍利子,鎮在寺中。”
陸行舟說:“空戒大師,長生藥對你已經無用,交給我吧。”
方丈死了,長生藥便成了分文不值的東西,空戒從懷中取出瓷瓶,丟給陸行舟,棄之如弁髦。陸行舟攥緊瓷瓶,側過身,看著意氣皆喪的空戒緩緩步入寺內。
空戒跨過青玉寺的門檻,從此以后,他也能“無掛礙故”了。
時敢言坐在馬車內,聽著車外的鳥叫蟲鳴,恨不得也生出一雙翅膀,立即飛回京城。
他請假回京,用的是家中老母重病的借口,用這種事情來捏詞,不孝,確實不孝。可倘若這一回能加官進祿,步步高升,以后他的老母便可安享清福,這一時的不孝算得了什么?他相信,老母不會怪他,上天也不會怪他。
從靈州到京城的路太長了,時敢言怕會出現什么變故,他的心吊在半空,一路都沒放下過。
一次走在山路時,時敢言碰上兩群小混混廝殺,一小混混耳朵豎起來,突然高喊“有馬車,先搶了”,嚇得時敢言趕緊拋棄馬車,直接背著行囊,跟隨身侍從走野路跑了。后來時敢言又雇了一輛馬車,額外的開銷讓他心如刀絞,他想,等到了京城,見到了圣上,一定會把他失去的加倍拿回來。
又一次在驛站休息時,驛站的官員跟他寒暄,問他是從哪兒來的,在時敢言住進驛站之前,官員就已經查看過敕牒,必然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時敢言心驚肉跳,硬著頭皮說真話,以為官員已經懷疑他身上帶了長生藥,他怕啊,怕官員來分一杯羹……甚至,要將長生藥據為他有。時敢言越想越怕,他住到半夜,居然等不到天黑,便起身離開了驛站。用的還是老母的借口,做夢夢見老母喊他快回去,怕見不到家中老母的最后一面,所以一刻也耽擱不得。
逃出驛站,他又度了一劫。時敢言希望接下來能夠平平安安地抵達京城,不要再生事端了。
侍從看他冷汗連連,勸慰道:“大人,你莫要著急,吉人自有天相,老夫人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時敢言還處于驚嚇之中,杯弓蛇影,不認為侍從說這話是為了好意安慰,只覺得侍從也在套他的話。他們都想要長生藥,他們都想害他,時敢言皮笑肉不笑:“別廢話,閉上你的嘴,安守本分。”
侍從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難看。他承認人上人和人下人的界限確實分明,可時敢言不過是一個小吏,自己在他手下干活,每月就拿他幾個銅板,他憑什么對自己呼來喝去。侍從本不懷疑時敢言,可對一個人的厭惡迅速膨脹之后,他就覺得時敢言做什么都不對勁。他有古怪。
時敢言察覺不到侍從的變化,他滿腦子都是長生藥、京城、天子和官運亨通。一個小小的侍從算什么東西?多看他兩眼都是浪費時間。
那晚他們睡在客棧,時敢言抱著包袱睡得迷迷糊糊,一道沉重的黑影壓上來,用時輕時重的力道往外扯他的包袱。時敢言做了一個夢,夢中他跪在天子面前,天子賜他榮耀,他雙手接過,好重,好重。時敢言睜開眼,看見侍從在翻他的包袱。
侍從拿到了那個瓶子,在靈州時早出晚歸的時敢言,變得年輕的時敢言,離開靈州時神神秘秘的時敢言,草木皆兵的時敢言……侍從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陸行舟蹙眉,第二顆長生藥的擁有者變了。這回任務沒給他開天眼,他不知道時敢言身上發生了什么,長生藥落在了一個名叫“石蟲”的人手上,而所處地點沒有發生變化。
因此,陸行舟的計劃也沒有改變,石蟲快到京城了,他和寧歸柏要快馬加鞭,拿下石蟲手里的長生藥。
時敢言的美夢變成了石蟲的美夢,跟時敢言不同的是,石蟲沒想過要靠這一顆長生藥升官,因為他不是官員,根本不可能見到天子。石蟲做的是發財夢,腰纏萬貫,金玉滿堂,光是想到那個畫面,他整個人都飄起來了。
石蟲飄啊飄,突然有兩個人攔住了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