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金英將右手湊近自己的眼前,她昏睡的時間太久了,現在還不是特別適應光線,看東西也有些模糊。她看到手掌上那些細密的紋路、錯綜復雜的分支,她將手翻過來,看到指甲蓋上的小小半月形,只有大拇指和食指有,這跟她之前的手一模一樣。她又試著伸直手臂,去摸崔尋木的臉,崔尋木俯下身來,任她撫摸。陸金英的眼里飽含淚水,這觸感跟真的毫無區別,她摸到崔尋木的臉,是柔的、溫的、軟的、鮮活的。
她沒有說些“半死梧桐這么珍貴,怎么能用在我身上”這樣的話,她很感激崔尋木這樣做了,她是個普通至極的人,她想擁有完整的、靈動的軀體,她沒有崔氏一族的信念感,跟半死梧桐比起來,她必然認為自己的手臂更加重要。當然,如果崔家人不愿意將半死梧桐用在她的身上,她也不會有半分怨言,她能理解的。只是如果她真的變成一個殘缺的人,她不知道該如何接受,也難以想象自己的性格會有怎樣的轉變。
崔尋木用臉磨著她的手掌,低聲說:“對不起。”
陸金英的眼淚涌出來:“你為什么要對不起?”
“我本可以早點找到你,你本可以不必遭受這場劫難……但那時勝寒派的人追得緊,我不能讓他們去冒險,我讓他們都先藏好,讓無音引開勝寒派的人,只有我去找你,直到勝寒派的人離開之后,才敢讓他們出來一塊找。如果沒有浪費這些時間,如果……”
陸金英的食指抵在崔尋木的唇邊:“這不是你需要說‘對不起’的事,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么做的。尋木,現在我們都還活著,這已經很值得慶幸了,你知道是小舟無意間把勝寒派的人引過來了?我知道你知道,可是我不會責怪小舟,也不會將這事攬在自己身上,因為我知道這些都沒有用,所以你也不要怪自己。我們都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聽見陸行舟的名字,崔尋木眸光一緊:“小舟被勝寒派的人帶走了,我……沒法把他救出來。”
他們崔家就剩這么點人,總不能為了陸行舟硬闖勝寒派,就算他們真的這樣做了,也救不出陸行舟,只會把自己人都搭進去,找死罷了。
陸金英眉頭深鎖:“他們把小舟抓走是為了什么?”
她想起之前聽見勝寒派弟子說的話——他武功好才對啊……不就想要武功好的嗎?抓了他我們頭上也算一份功勞。
聽他們的意思,想抓陸行舟,跟崔家倒是沒多大的關系。而且陸行舟畢竟只是陸金英的弟弟,就算陸金英成了一個失去理智硬要闖勝寒派救弟弟的人,崔家人也不會跟她一起傻,所以,他們抓陸行舟不會是為了把他當誘餌。
她將自己的分析跟崔尋木說了,崔尋木垂目尋思片刻:“我不能確定他們的目的,但我想,這跟勝寒派的掌門梅留弓有關系。我和無音這番出門,打聽到了不少消息,聽說江湖上有不少高手失蹤了,還有許多算不上是高手,但武功還過得去的人也消失了……結合你剛剛說的話,我懷疑他們都是被勝寒派的人抓了,梅留弓的野心太大,他不僅想要執掌武林,還想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屬于他,我猜梅留弓想要的是這些人身上的武功秘籍。”
“如果你的推斷是對的,那小舟應該還活著……我得想辦法把小舟救出來。”陸金英瞧見崔尋木為難的神情,又道:“此事跟崔家毫無關系,我知道你的難處,也沒想過要他們出手。我想到了一個人,如果、如果他沒有變成另一個模樣,那他或許可以救小舟。”
“誰?”
“鄭獨軒。他既是燕歸堂的少堂主,也是勝寒派的弟子,小舟曾經是燕歸堂的弟子,他跟鄭獨軒的關系不錯,他以前給我寫信的時候,經常提到這個人。在小舟的描述里,鄭獨軒是一個很傳統、也很正派的世家公子。但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變,因此這是一步險棋,如果走錯了,可能會連累更多的人。但我目前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陸金英頓了頓,“所以我想一個人去找他,這是新的落腳點嗎?我看不出這里的環境,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會知道的。晚些我蒙著眼,你把我送出去,萬一出了什么事……這個地點也絕無可能暴露。”
陸金英倒不是覺得自己會背叛崔家,只是下三濫的手段太多且防不勝防,倘若真的發生什么,她不知道新的落腳點所在,敵人便無法從她身上獲取最重要的信息。
崔尋木說:“我不能再讓你一人陷入危險了,我跟鄭獨軒打過交道,我跟你一起去。”
陸金英不贊同,她又怎能讓崔尋木跟她一塊冒險?她張了張嘴,崔尋木趕在她前頭說:“萬一出了什么事,我們逃得了就逃,逃不了就死在一處,也算是美麗的殉情了。”他笑了笑,好像覺得這樣的結局也不錯。
于是陸金英什么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吸吸鼻子:“如果我們死在一處,會化成蝴蝶嗎?”
崔尋木說:“可能吧,也有可能變成石頭,又僵又硬,千古不化,永永遠遠在一塊。”
陸金英破涕為笑:“那還是當石頭的好。”
兩人溫存了會,又說回正事。
陸金英想要立刻動身去關州找鄭獨軒,但崔尋木想等她的身體好一些之后再出發,陸金英卻不敢晚,她怕很多事情,怕小舟死,怕小舟受折磨,怕小舟不成人形。崔尋木拗不過陸金英,他退了一大步,陸金英退了一小步,兩人決定于明日清晨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