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錘定音（第1頁）

周一上午，清風市市委小會議室。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光潔的會議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橢圓形的會議桌旁，氣氛卻不像陽光那般明媚，反而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凝重。這是新任市委書記陸明到任后召開的第一次書記辦公會，專題研究清江新區開發建設推進事宜。與會者除了陸明，還有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袁鵬，市委常委、紀委書記秦明心，以及分管城建、規劃、國土的副市長和相關部門主要負責人。

陸明坐在主位，面前攤開著清江新區的規劃圖和相關文件，神情專注。袁鵬市長坐在他左手邊第一個位置，面帶慣常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常務副市長袁鵬則坐在稍遠一些的位置，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翻看著手里的材料，看不出什么表情。秦明心坐在陸明右手邊，腰桿挺直，面色沉靜，目光偶爾掃過在場眾人，帶著老紀檢特有的敏銳。

會議先由新區管委會主任（由分管城建副市長兼任）匯報新區最新進展和面臨的問題。匯報內容冠冕堂皇，成績羅列詳盡，問題則輕描淡寫，多是“資金壓力”、“拆遷難度”、“審批流程優化”等共性問題，聽起來似乎一切都在穩步推進，只是需要更多支持和時間。

匯報完畢，袁鵬市長率先開口，笑容可掬：“陸書記，各位同志，清江新區是市委市政府確定的‘一號工程’，是清風市未來發展的新引擎和增長極。目前來看，進展總體順利，成績來之不易，是各方面共同努力的結果。

當然，也存在一些發展中的困難，需要我們一起研究解決。我相信，在陸書記的堅強領導下，只要我們堅定信心，齊心協力，一定能克服困難，把新區建設好！”

一番話，四平八穩，既肯定了成績，也點出了困難，更表達了對陸明領導的擁護，可謂面面俱到。

陸明微微頷首，目光卻投向常務副市長袁鵬：“袁鵬同志，你長期分管發改、財政，對新區的情況比較熟悉。依你看，新區建設目前最關鍵的瓶頸在哪里？下一步的突破口又應該選在什么地方？”

常務副市長袁鵬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謙遜和思索表情：“陸書記這個問題提得很關鍵。新區建設，投資是血液，項目是引擎。目前看，最大的瓶頸，一是資金，特別是社會資本的引入還需要加大力度；二是大項目、好項目的儲備和落地速度，受宏觀環境和審批流程影響，還不夠理想?！?/p>

他頓了頓，話鋒看似不經意地一轉，“當然，新區開發涉及面廣，歷史遺留問題也不少，特別是前期一些地塊的征收、補償，個別群眾還有意見，信訪壓力不小。這就需要我們各方面加強協調，穩妥處理，確保社會大局穩定，這也是項目順利推進的前提嘛?！?/p>

他巧妙地將“瓶頸”引向了資金、項目和“穩定”，避開了可能觸及深層利益格局的敏感點，最后又落回到“穩定”這個大局上。

陸明不動聲色，轉而問規劃局局長：“王局長，新區的整體規劃和各項控制性詳規，都經過嚴格論證和法定程序審批的吧？有沒有存在為了迎合某個特定項目而隨意調整規劃、突破紅線的情況？”

規劃局局長王有利是個身材微胖、頭頂微禿的中年男人，聞言立刻坐直了身子，臉上堆滿笑容，語氣肯定：“報告陸書記！新區的所有規劃，都是經過國內頂尖設計單位反復論證，嚴格履行了專家評審、公示、報批等所有法定程序，絕對合法合規！規劃的科學性和嚴肅性，是我們工作的生命線，這一點，我們把握得非常嚴格！絕不存在為了個別項目隨意調整的情況！”他回答得又快又急，仿佛生怕慢了一秒就會引起懷疑。

“哦？是嗎？”陸明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那我怎么聽說，C-07地塊，原規劃是綠地和文化設施用地，去年底卻突然變更為商業金融用地，容積率也大幅上調了？這個調整，也是經過充分論證和嚴格程序的？”

王有利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額頭上肉眼可見地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下意識地瞥了袁鵬市長和常務副市長袁鵬一眼，支吾道：“這個……陸書記，C-07地塊的情況比較特殊……當時是考慮到新區整體功能配套的需要，以及……以及投資方的強烈要求，經過慎重研究，才……才做了微調。程序上，是完備的……”

“微調？”陸明打斷他，聲音不高，卻讓整個會議室的氣溫驟降，“綠地變商服，容積率翻倍，這算是微調？投資方的要求，就可以凌駕于規劃嚴肅性之上？這個投資方，是哪家企業？為什么他們的要求有這么大的能量？”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冰冷的子彈，打得王有利啞口無言，面如土色，只能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兩位袁市長。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位新書記話語中的銳利和毫不妥協。他顯然是有備而來，直接點中了可能存在的要害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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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鵬市長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輕輕咳嗽一聲，接過話頭：“陸書記，關于C-07地塊的情況，我了解一些。當時確實存在一些爭議，但最終是從新區長遠發展和吸引重大戰略投資的角度綜合考慮的。遠山集團作為我市的龍頭企業，實力雄厚，他們的項目對于提升新區能級很重要。當然，規劃調整的合規性，必須嚴格把關。明心書記，”他轉向秦明心，“紀委這邊，如果收到相關反映，也可以介入了解一下嘛?！?/p>

他輕描淡寫地將問題引向了“長遠發展”和“戰略投資”，同時巧妙地把球踢給了紀委，既顯得自己公正無私，又將可能的調查納入“正?！背绦?，而非新書記的針對性打擊。

秦明心面色不變，沉聲道：“紀委辦案有嚴格的程序和規定。對于任何違紀違法問題的線索，我們都會依規依紀處理?！彼麤]有接袁鵬關于C-07地塊的話茬，保持了紀委的獨立性和謹慎。

陸明深深看了袁鵬市長一眼，沒有繼續追問C-07地塊，而是將目光掃向全場，語氣凝重：“同志們，開發建設離不開招商引資，但必須建立在法治的軌道上，必須守住規劃的底線、環保的紅線、廉潔的防線！絕不能以發展為名，行違規之實！更不能讓個別人、個別企業，綁架了公共利益，扭曲了市場規則！清江新區的開發，必須經得起歷史的檢驗，人民的評判！”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轉為堅決：“我建議，由市政府牽頭，紀委、審計、規劃、國土等部門參與，對清江新區成立以來所有的土地出讓、項目審批、規劃調整、工程招投標等關鍵環節，進行一次全面的‘回頭看’梳理！重點核查程序的規范性、決策的科學性、結果的公正性！發現問題，立即糾正！涉及違紀違法的，堅決查處！我們要的是一個清清白白、健康發展的新區，而不是一個留下隱患、滋生腐敗的新區！”

這個建議，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了巨大的波瀾！全面“回頭看”？這等于要將新區過去幾年的蓋子徹底揭開！在場不少人臉色都變了。袁鵬市長的笑容徹底消失，眉頭微蹙。常務副市長袁鵬低頭喝著茶，看不清表情。其他相關部門負責人更是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

“陸書記，”袁鵬市長沉吟片刻，緩緩開口，“您的出發點是好的，加強監管，防范風險。不過……‘回頭看’的尺度需要仔細把握。新區建設正在關鍵時期，動作過大，可能會影響投資者信心，甚至引發不必要的猜測和震蕩，不利于當前推進的各項工作啊。是不是可以采取更穩妥的方式，比如針對個別重點環節或者有舉報的領域進行專項檢查？”

他在試圖給“回頭看”套上韁繩，降低其沖擊力。

陸明目光堅定，毫不退讓：“袁市長，信心不是靠掩蓋問題建立的，恰恰相反，只有敢于直面問題、解決問題，才能建立真正持久、健康的信心！震蕩，如果是擠掉膿瘡必需的陣痛，那就要勇于承受！這件事，我看不必再議了，就按我說的辦！請市政府盡快拿出具體方案！”

他一錘定音，沒有絲毫回旋余地。

會議在一種異樣的氣氛中結束。與會人員默默離開會議室，每個人心中都波瀾起伏。他們真切地感受到，這位新來的市委書記，不僅作風強硬，目光更是犀利，出手精準，直接指向了清風市最敏感、最復雜的區域。清江新區這潭水，看來是要被徹底攪動了。而這場由新書記點燃的“回頭看向”，將會掀起多大的風浪，誰也無法預料。清風市的水，比想象中更深，而敢于攪動這潭深水的人，已經亮出了他的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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