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集團總部頂樓,那間可以俯瞰大半個清風市的董事長辦公室內,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厚重的進口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雪茄和頂級普洱混合的奢靡氣息。賀遠山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陽光在他身后勾勒出耀眼的金邊,卻照不進他眼底的那片深沉。
賀詩玥靜靜地坐在他對面的真皮沙發上,穿著一條昂貴的香奈兒新款連衣裙,妝容精致,姿態優雅,但微微交疊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指節卻有些泛白。她剛剛參加完一個慈善基金會的活動回來,名義上是向父親匯報情況,但心卻一直懸著。
“今天的活動,媒體反響不錯。”賀遠山吸了一口雪茄,緩緩吐出煙圈,語氣平和,聽不出喜怒,“我們遠山集團,要時刻記得回饋社會,樹立良好的公眾形象。這一點,你做得很好。”
“謝謝爸爸,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賀詩玥輕聲應答,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
賀遠山點了點頭,話鋒卻看似隨意地一轉:“最近外面不太平,聽說紀委那邊動作很大,連孫為民都被帶走了。你平時交往,要謹慎一些,尤其是……不要和那些調查組的人,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觸,明白嗎?”他的目光看似落在手中的雪茄上,但眼角的余光卻敏銳地掃過女兒的臉。
賀詩玥的心猛地一緊,腦海中瞬間閃過清江大橋上那個年輕紀檢干部悲痛欲絕的臉龐,還有那枚險些墜江的、詭異的小茶餅。她強行壓下心中的波瀾,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和一絲天真:“孫副書記?他怎么了?調查組?我不太清楚這些事……我平時接觸的都是蘇沫她們,還有基金會的人。”
“嗯,不清楚就好。”賀遠山似乎滿意了她的反應,語氣緩和了一些,“這些事自然有你周叔叔(周振邦)他們去處理。你呀,就安心做你的大小姐,準備年底和魏家那邊的訂婚事宜就好。魏新辰那孩子,雖然性子冷了點,但能力出眾,將來前途無量,和我們賀家也算是門當戶對。”
聽到“魏新辰”和“訂婚”幾個字,賀詩玥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難受。那個陰沉得像毒蛇一樣的男人,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家族!她幾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維持住臉上那副溫順乖巧的面具。
“爸爸……我……我還不想這么早訂婚……”她試圖做最后的掙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糊涂!”賀遠山臉色一沉,語氣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威嚴,“這不是你小孩子耍性子的時候!賀家和魏家聯姻,是戰略需要!能鞏固我們在清風的地位,應對眼前的風浪!你享受了賀家帶給你的榮耀和富貴,就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這件事,沒有商量余地!”
賀詩玥低下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不再說話。她知道,在父親眼里,她從來都只是一件可以用來交換利益的、精美的瓷器,而不是一個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的女兒。
從父親辦公室出來,賀詩玥感覺自己像是打了一場仗,渾身虛脫。她沒有坐電梯,而是沿著安全通道,一步步走下樓梯,仿佛這樣才能喘過氣來。空曠的樓梯間里,只有她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回響,一聲聲,敲打在她冰冷的心上。
她想起清江大橋上那個叫秦朗的年輕紀檢干部,他抱著師傅遺體痛哭的樣子,他眼中那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悲痛和仇恨,與她周圍那些虛偽、冷漠、視人命為籌碼的面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楊鐵心,那個老紀檢,她隱約聽說過,是個口碑不錯的老實人,就這么死了?真的是意外嗎?還是像外面傳言的那樣,是滅口?
父親和周叔叔他們,到底在做些什么?那個“雅茗軒”,那個神秘的陶老先生……她雖然知道得不多,但那種無處不在的壓抑感和隱秘的恐懼,讓她從小就感到不安。柳依依的死,柳青青接連被襲擊,現在又是楊鐵心……這一樁樁一件件,難道真的都和遠山集團,和她的家族有關?
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罪惡感包裹了她。她穿著名牌,出入高端場所,享受著普通人幾輩子都賺不來的財富,可這些財富的背后,是不是都沾著血?她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這罪惡的共犯?
回到自己那間奢華卻冰冷的公寓,賀詩玥揮退了傭人,獨自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腳下這座霓虹閃爍、卻仿佛藏著無數噬人怪獸的城市。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寒冷。
她拿起手機,下意識地翻到了一個備注為“蘇沫”的號碼。蘇沫是她唯一可以稍微說點心里話的閨蜜,一個犀利而獨立的服裝設計師,對賀家一直頗有微詞。
猶豫了很久,她終于編輯了一條短信,刪了又寫,寫了又刪,最后只發出了一句看似沒頭沒腦的話:“沫沫,你說……如果一件精美的瓷器,發現自己是用帶血的泥土燒制的,它該怎么辦?”
發送成功后,她像是被抽空了力氣,癱坐在柔軟的地毯上,將臉深深埋入膝蓋。良知和多年接受的家族觀念在腦中激烈交鋒,讓她痛苦不堪。她該怎么辦?繼續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地做她的賀家大小姐,按照父親的安排,嫁入魏家,成為鞏固利益聯盟的工具?還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要穿透這城市的迷霧,看到那條充滿危險卻可能通向光明的、另一條路。那個年輕紀檢干部的身影,和他手中那枚詭異的小茶餅,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顆種子。也許……她可以做一些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提示,一點線索……至少,能讓自己的良心,稍微安穩一些?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讓她感到一陣恐懼,但與此同時,一種莫名的、帶著一絲解脫感的沖動,也開始悄然滋生。風暴眼中的金絲雀,第一次開始扇動翅膀,試圖掙脫那鍍金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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